蔡夏夏

    红叶的演讲一结束,会场掌声经久不息。

    主持人上台,笑着举起话筒:“感谢简鸿烨同学的精彩演讲。接下来我们进入提问环节,请在座的各位领导老师和同学举手发言。”

    灯光稍微亮了一点,气氛从肃静的专注,转为一丝热烈的好奇。

    红叶微微鞠躬,眼神平静,双手垂在裙侧。

    坐在第一排中间的教育局局长举起了话筒,她的声音低沉稳重,带着惯有的官腔节奏:

    “简鸿烨同学,你的演讲里多次提到‘教育的公平’与‘科学的信仰’,这是非常有思想深度的观点。

    不过我想问——如果教育资源有限,是不是意味着我们仍要优先投入那些更有‘潜力’、成绩更高的学生?

    你提到‘教育是让国家更有温度’,那在有限资源下,温度该给谁?”

    全场一静。这个问题一针见血,也充满现实的锋芒。

    红叶抬起头,目光沉稳:“局长,我觉得资源当然应该倾斜,但倾斜的方向不该只是‘成绩’,而是‘潜力’与‘环境’的结合。

    教育不是奖赏聪明人,而是拉一把被压着的人。

    有些人没能跑得快,是因为起跑线被挖了坑。”

    局长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轻轻点头:“很有见地。”

    第二个举手的是十四中的校长,一个戴着金边眼镜的中年女人,语气温和却带着审视:

    “简鸿烨同学,我注意到你在演讲中用了大量历史材料,比如夜校、机床、化工实验,这种视角很少见。

    但我很好奇——你为什么会选择‘法医’作为志愿?

    这在普通高中学生中是个罕见的选择,你能谈谈这背后的想法吗?”

    红叶微微一笑:“因为法医是科学和正义的交汇点。我父亲是医生,我从小看他救人;但我也知道,很多人死后,真相被掩埋。

    法医的工作,是让沉默的人开口,让被忽视的生命得到尊重。

    这也是教育的延伸——让知识,服务于人。”

    台下一阵轻微的惊叹。十四中校长摘下眼镜,眼神里带着几分赞许。

    接着,一个穿着整齐校服、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的女生举起话筒,语气里带着些许傲气:

    “我想问简同学,你说‘科学不只是算式’,但科学本身讲究逻辑与精确。

    你的演讲情绪很打动人,但在理性和情感的平衡上,你怎么确保自己不会‘感性过度’?毕竟科学不是诗歌。”

    红叶侧头看他一眼,神情平和:“没错,科学不是诗歌。但没有感性的科学,也救不了人。科学让我们知道‘为什么’,感性让我们知道‘为了谁’。”

    那句话一出,会场再次响起掌声。连那位女生也露出一点尴尬又佩服的表情。

    主持人环视会场:“还有同学要提问吗?”

    第三排靠边的位置,季昀站了起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开口前先朝主席台鞠了一下躬,声音不高,却很稳:

    “各位领导、老师好。我叫季昀,家在郊区,父亲在汽修店做补漆,母亲在家里务农。我想问三个具体问题,都是我自己遇到的困难。”

    他举起手里的小本子,一条一条读:

    “第一,奖助学金的问题。我们有学费减免,但路费、午餐、资料费没有覆盖。像我每天两趟公交,周末来市图书馆自习还要再加两趟,一个月下来压力很大。请问能不能试点‘出行 餐补’的小额补贴,按学期发放,覆盖到真正需要的学生?”

    会场一静,前排有人开始低声记录。

    “第二,实验室与竞赛训练的开放。郊区学校的理化生实验课时偏少,社团器材也不齐。能不能由市里牵头,把市重点学校的实验室、竞赛训练营在周末向周边学校的学生预约开放?像很多家境贫寒的孩子,想学又没条件的,可以坐车进城来跟着做实验、上训练课。”

    台上几位校长相互看了一眼,教育局工作人员开始翻资料。

    “第三,学习资源的可及性。我们复印资料多、网课依赖手机流量。能不能在市图书馆或社区学习中心,设一个‘学生自习专区’,提供打印/复印优惠、晚间自习与取暖、稳定Wi-Fi,并在冬天延长开放时间?这样我们不回家也能安心学到九点半十点。”

    他说完,合上本子,又鞠了一躬:“我就这三个问题。谢谢。”

    会场沉默了两秒,随后响起一片扎实的掌声。主席台上,教育局长侧身同秘书低声交代了几句,点名请季昀会后留下联系方式,并当场表示:

    将与公交公司洽谈,研究周末学习月票/交通补贴;推动市属重点学校周末实验室预约开放的试点名单;由市图书馆牵头,设立‘学生自习角”与打印优惠。

    掌声还在延续。教育局的几位领导低声讨论着,季昀有些局促地坐下,脸上的神情半是紧绷半是释然。

    就在这时,他身侧传来轻轻的拍手声。

    那是个穿着蓝白校服裙的女孩——裙摆刚好掠过膝盖,头发柔顺地垂在肩边。她的脸型略短,眼睛很亮,像是盛着星星的猫儿眼。她的掌声比别人晚了半拍,却格外真诚。

    女孩小声说:“你刚刚的问题问得特别好。”

    季昀转过头,有些意外:“……谢谢。”

    女孩朝他笑了笑,伸出手,语速轻快但不突兀:“我叫蔡夏夏,九中的,现在高三。”

    “啊,我是八中的。”季昀迟疑了一下,也伸手与她轻轻相碰,“十二年级。”

    “哇,那我们算同届啊。”蔡夏夏眼里闪着亮光,“可你看起来比我成熟多了,我还以为你是大学生呢。”

    季昀微微一愣。她确实长得年轻,眉眼清透、笑容单纯,整个人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稚气。要不是刚才自我介绍说“高三”,他真的会以为她只是个来参观的高一生。

    蔡夏夏转头看向台上的红叶,目光里满是崇敬:“她演讲得太好了,我好像第一次觉得学习理科也能这么有力量。”

    季昀侧头看她,心里忽然有点说不出的感触——

    原来“共鸣”真的能在人心里一瞬间生根。

    台上,红叶正在回答最后一个问题。灯光落下,红裙轻晃,她的声音依旧稳:“科学改变命运,教育点亮未来——但前提是,每个人都该有被点亮的机会。”

    蔡夏夏轻轻鼓起掌,声音小,却打得有节奏。

    她的掌声穿过人群,落在季昀耳边,他忽然就有了种奇异的预感——

    这一天,也许会成为他和这个世界、乃至和这个名叫蔡夏夏的女孩,都不一样的开端。

    蔡夏夏的掌声停下后,又犹豫了几秒,转头认真地看着他。

    “那个……”她咬了咬下唇,语气里有一点小心翼翼,“能加个QQ吗?我真的觉得——你刚才说的话特别厉害。很少有男生能那样思考问题。”

    季昀愣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样直接。

    她离得很近,眼神干净透亮,睫毛颤了两下,脸上还有点红。

    他下意识摸了摸后颈,语气发涩:“啊……可以。”

    拿出手机,两人屏幕几乎贴在一起,确认好友申请。

    系统“叮”地一声,两人的头像在屏幕上并列。

    蔡夏夏的头像是一朵卡通花田里的向日葵,QQ名叫“菜田里夏天的风”。

    她笑着说:“我很少加人,你是第一个我主动加的。”

    季昀手心一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谢谢……我也挺高兴的。”

    蔡夏夏笑得更明亮了:“那我们算认识啦。”

    说完,又补了一句:“等今天结束了,我想多听听你说的那些想法——关于教育的那部分。”

    季昀点点头,心脏像被什么轻轻拍了一下。

    舞台上的灯光折射下来,打在蔡夏夏的发梢上,闪着柔和的光。

    这一刻,他莫名有种意识——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开端,往往就藏在这最不经意的几个眼神里。

    **

    红叶把讲稿收好,手心的汗还没退干,纸张边角被她攥出一层细细的褶。她低头换回校服时,才发现自己指尖都在微微发抖。

    ——紧张到极点的人,反而在台上最镇定。

    出了图书馆,冷风贴着脸,她长出一口气,整个人像被从聚光灯里放出来。

    两人上了公交,车厢里人不多,晃晃悠悠的,阳光从车窗边斜斜洒进来。

    红叶转头,看着一旁的季昀:“季昀,你是不是认识新朋友啦?”

    她说这话时语气轻飘,像是随口一提,但眼神里带着一点坏笑。

    季昀一愣,耳尖发红:“嗯……一个九中的女生。”

    红叶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哦?我看她坐你旁边的时候笑得蛮甜啊。你该不会一演讲完就被‘粉丝’搭讪了吧?”

    她笑着抬手,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啧,咱八中的帅哥优等生,桃花都开去九中了?”

    季昀的脸更红,急忙摆手:“不是那样的,她只是问了我联系方式……”

    红叶见他急得连耳朵根都红透了,便没再继续逗,只是收起了笑,语气慢慢柔下来。

    “好啦,不打趣你了。”她侧着身靠在公交车窗上,阳光透过玻璃洒在她发梢上,映出一层细细的光晕,“那你这趟,有什么收获吗?”

    季昀的表情也跟着认真起来。他想了想,声音低却笃定:“有。虽然不知道能不能真的成事,但我希望教育局的局长,真的能去查查那些事情。能落实一点,就能少一个像胡明荃那样的‘保送名额’。”

    红叶静静听着,目光落在他脸上,微微一笑:“挺好的,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理想有时候比成绩还重要。”

    她顿了顿,又轻声补了一句:“记得,不要只盯着那些你觉得高高在上的人。哪怕他们不改,也得有人提醒他们什么叫公道。”

    季昀抿唇点头,眼神里闪着一丝火光。

    公交车驶过拐角,阳光一下子被高楼遮住,车厢内变得昏暗。

    红叶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走一步,看一步。你要相信,今天那些人会记住你的。”

    季昀轻轻“嗯”了一声。

    车外风声涌进来,混着城市的喧嚣。

    红叶靠在座椅上,嘴角依旧带着那种不动声色的笑。

    她看得出,季昀那份对公正的执念,已经在他心里生根了——

    这趟去图书馆,不光是她一个人的演讲。

    **

    下车后,校门口人来人往,铃声正好压着午后的风。季昀往化学楼那边一拐走了,红叶收了步子,迎面就看见懿祯——背还是那样直,脸上却带着几分紧绷。

    他上来就问:“演讲怎么样?市里怎么说?”

    红叶把肩上的包往上一提,示意去旁边的槐树下说。她声音不高,却很稳:“整体还行。局长提了三个点:一是请我把‘保送流程’里可量化的节点列清;二是建议我们学校把历年保送名单、时间轴和会议纪要做公开公示;三是他们基础教育处这周内会来学校做一次‘例行调研’。”

    懿祯眼神一亮:“真会来?”

    “会来,”红叶点头,从包里掏出一张接洽卡片和手机短信给他看,“但‘会来’不等于‘马上翻案’。要走程序。证据要干净、成链。”

    他抿了下嘴角,压着情绪:“我这边把能备的都备了——教导处那份‘内部名单’我拍到了时间戳;年级组会上几句关键表态我也录了音。还有,前四名同学签字的‘从未被通知递补’说明,我收了三份,最后一份今晚去拿。”

    红叶“嗯”了一声,从夹层里抽出一份打印好的《第一名弃权说明(补充版)》递过去:“这个是我按你说的改的版本,增加了‘建议由第二名顺延’的明确措辞和事实依据。我已经电邮到基础教育处了,这份你拿去备份。还有——别再跟人硬杠,走正道。”

    懿祯接过,难得沉默了两秒:“你觉得这么做有用吗?”

    “我不做判断。”红叶把卡片塞回包里,“但流程、时间戳、见证人,这三样够扎实,就不是谁一句‘关系’能盖过去的。”

    懿祯被呼出一口气,紧绷的表情松了些:“行。”

    “走吧,上课。”红叶直起身子,又像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如果有人再拦你,你就把教育处调研的事原话转达,别多说一个字。剩下的,交给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