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心绪
少年心绪
少年满脸不情愿地在烈阳下挥着木剑,动作敷衍得像在驱赶蚊虫,眼神总黏在许将军背上,只要那道身影稍一转开,他手里的剑便立马xiele劲,恨不得直接瘫在地上歇着。 这两年他蹿得像雨后的竹,再多吃食也填不饱那副瘦高骨架,偏生年纪还嫩,脸颊带着点没褪尽的圆润。眼仁又黑又亮,下半张脸秀气得像能掐出水来,上半张却偏生眉骨高挺,压得眼窝深深的,眼神里总裹着点冷漠戾气,那股不服输的倔劲,跟当年李冰身上那股朝阳似的勃发气性,实在是天差地别。 “听父皇说,你前几日受伤了?”宁荷走近了些,语气里带着关切,“说起来,你儿时在学堂,就跟那两位世子不对付。” 因为李绪在学堂极度不合群,甚至总逃课,皇上宠他惯他厉害,纵使宁荷极力反对,皇上竟真不让他再去学堂,他觉得李绪从生下来便受了许多苦,本身也与皇位无缘,倒不如在几位兄长庇护下快活一辈子。 李绪如此好动,便送去许将军那处练功,他天资不错,却还是爱偷懒,上蹿下跳总找不着影。 许是从小经了太多刁难,他性子孤僻得近乎病态,寡言少语,谁也不肯亲近。可如今,那张继承了母亲八分美貌的脸上,竟也会染上愁绪,凝眉心事不曾解,无人诉说苦与愁。 宁荷见他不答话,便转过身去看武器架上的长枪。那枪杆沉得很,以宁荷这单薄身板,怕是都难拎起来。 恰在这时,李绪瞥见许将军走远了,“哐当”一声扔了木剑,抬眼对宁荷说:“我想娶妻。” 宁荷身子猛地一僵。他说什么?娶妻? 这孩子才十四岁。宁荷恍惚想起,自己当年为了淑真,也在这个年纪对外说过要娶妻的话。李凌是压根不想成亲,李柒则是侍妾成群……这么看来,父皇说不定真会允了李绪早早成家,也好有个人相互扶持照应。 “五弟可有了人选?”宁荷心里犯嘀咕,他这弟弟怕是连宫门都没怎么出过,能认识什么女子? “当然是……”李绪话到嘴边顿了顿,没敢说出“阿姐”两个字。意识上他承认赵溪是他阿姐,事实他总不爱喊,如今又是亲又是抱,说了总觉得变了味。 他定了定神,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是赵溪,一直跟我在一起的。” 原来是那个女孩。宁荷倒不意外。两人年纪相仿,又是一同长大,李绪记挂着她也正常。只是……赵溪如今毕竟只是个宫女,若要做正妻,父皇怕是不会应允。 “你若真想娶她,可得在父皇跟前多下些功夫。”宁荷耐着性子劝道,“你本就在朝堂上没什么根基,若不娶位高门之女,往后一生都要在权贵之中左右逢源。不如……先收她做侍妾?” “不行!”李绪想也不想就驳回,转身就要走,“我现在就去求父皇。” 说着便扔下剑,一阵风似的往皇帝书房跑。宁荷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当年他本就对母女有愧,若是李绪能真心待她,自己倒也能在父皇跟前帮着说几句。 “你可想清楚了?”宁荷追了两步,在他身后喊,“嫁娶是一辈子的事,你当真下定决心,绝不反悔?” 李绪脚步一顿,停了下来。宁荷还以为他听进了劝,谁知他回过头,眼里透着一股子执拗:“我不要离开她。” 他都觉得自己是个不要脸的。宛娘活着时也要凑上前跟着赵溪,打小便黏着她不放,做梦都想让她抱着自己。可后来年纪渐长害羞,见了她就躲。 如今好不容易,如今好不容易她会因为自己的脸和身份而放下面子,他怎么可能罢休? “她又厉害又美丽,要是能对我再好一点点……”李绪眼里闪着光,可那光很快又暗了下去,语气里带着怨怼,低声怨着,“都怪静妃,是她把赵溪从我身边带走的!” 宁荷心里暗忖,难道这里面就没有赵溪自己的意思? 可李绪像是自动屏蔽了这层顾虑,许是他压根接受不了赵溪不爱自己的事实。 后来,李绪果然去皇上那里闹了。皇上说,做侍妾还能考虑,做正妻绝无可能。李绪便在殿外跪着不肯走。他素来会这一套,装可怜,折腾到自己一身伤,惹得人心疼。不怪赵溪栽在他身上出不来,她自己偏偏要吃这一套。 皇帝批完奏折一出来发现李绪红着眼委屈的还在跪着,恰巧皇帝也会吃这一套,加之宁荷在一旁说辞,便许诺下以后会破例升个位份,之后慢慢扶正,期间发生任何事他都不会过问。 可皇上允了,不代表旁人会甘心。静妃本就与李绪生疏,留着赵溪原是想缓和关系;皇后更不会让李绪顺心;就连赵溪自己,心里怕也藏着不少心思。一堆人从中作梗,等宁荷几个月后再进宫时,从旁人口中得知,那个少女连侍妾都没做成,反倒成了最末等的通房宫女。 宁荷后来去军营找李绪时,就见他周身裹着化不开的怨气。想来,这事是真把他气狠了。 “世事无常,五弟。”宁荷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不要太钻牛角尖,非她不可。” 李绪哪里听得进去?他爱赵溪那股子不甘平庸的机灵劲儿,儿时总被她迷得晕头转向,可她太过聪明,常常顾不上自己,又让他懊恼不已。 “她,不爱我。”李绪用尽全身力气说出这句话。他死死盯着远处的箭靶,那双眼本该盛满少年意气,此刻却像淬了冰,透着股森然的狠戾,牙关咬得咯咯作响,连下颌线都绷得发颤。 宁荷只觉得,男子汉大丈夫,何必被情爱困住?倒不如静下心来,做点大事。 可李绪按着被赵溪早上抚摸过的脸颊,又变得欣喜癫狂。 他喜欢赵溪亲吻自己或是触碰脸上任何部位,那是最能体现赵溪关心他的举动,那个女人在李绪面前见不到垂头丧气的模样,满是机灵巧劲和无法掩藏的艳丽姿色,儿时的隔阂无法相拥依偎,给足自己需求的爱,李绪以为那是自己害死宛娘,赵溪才对自己冷漠。陈氏独大不知何时,跟在李绪身边随时都有殒命的风险,可偏偏她嘴硬心软到无法放手。 他盯着时城所在的方向,心里憋着一口气。她明明看着自己的脸移不开眼,明明纵容着自己胡闹,明明……为什么会选了时城? 气到想杀了时城,可杀了他,赵溪会不会恨死自己? 这是李绪少有的,压下了杀心的时刻。那股气堵在胸口,憋得他几乎要吐血。 “我该怎么办?”他垂下眼,声音里满是茫然,“赵溪才会最爱我,我们才不会分开?” 宁荷瞧着他这副妒火中烧的模样,他们之间的事自己还是不要掺和了。往后他爱怎么折腾,就随他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