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五衰
天人五衰
静妃被吓死了。只因听闻陈朔被马践踏成rou泥,那血腥惨烈的场景让她惊吓过度,一命呜呼。 皇帝紧急召宁荷到书房,彼时宁荷正忙于兵部事务,接到旨意后匆匆赶来。书房里,陈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声泪俱下地怀疑自己儿子是被人害死,恳请皇上为他主持公道。宁荷插不上话,转头瞧见一旁的李绪,只见他一边脸肿得老高,模样有些滑稽又透着古怪,便关心询问起缘由。 “皇后弄的。”李绪小声说道,面色不见太多委屈与恨意,反而一直轻轻抚摸着红肿的脸,眼神迷离,仿佛沉浸在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里,对陈武抛出的证据全然不在意 ,“不过没有事,赵美人摸着我的脸安慰我好一阵子。”说罢,李绪嘴角勾起一抹得意,高兴得笑眼眯眯。 宁荷瞧着他嘴上咬到发肿的牙印,心里犯起了嘀咕,以他对赵溪的了解,实在难以相信赵溪会只是正常安慰。 静妃突然死去,而赵溪却从通房宫女破格晋升,这中间难道都是李绪在暗中cao控? “你的手段未免太残忍,静妃可是你的母妃。”宁荷小声对他说,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会如此疯狂。 李绪冷漠抬眼,盯着情绪激动的陈武,努了努嘴,神色中带着几分自得:“都是报应。就连父皇都不会怪我。” 当年的事,李绪本就是最无辜的,现如今却主动踏入棋局,走出了清除陈氏的第一步。如今这般行事,日后恐怕会酿成大祸。 可这祸事来得比想象中还快,没过几日,李绪就放火烧了他母亲以前居住的景祥宫。幸好当时天降大雨,才没把他烧死。 若是赵溪能少些主见,李绪或许不会如此极端,四处惹是生非、树立敌人。可李绪偏偏就钟情赵溪身上那股独特的劲儿,两人都倔强得很,非要赵溪真心待他、以他为主,二人之间的风波才得以平息。 李绪烧景祥宫,目的是嫁祸皇后,好让自己能出宫,摆脱宫廷的掌控。结果皇后被幽禁,他的目的终究是达成了。 最后,后宫的掌权人竟成了贤妃。贤妃生了女儿,本就淡薄的亲情在她的偏心之下,愈发生疏得快了。 李绪性格从小沉闷,不爱说话,唯一的爱好是装哑巴学手语。李柒想让他多出去散散心,便让他闲暇时去自己创办的阁楼消遣。没想到,竟意外牵扯出陈氏私运军粮养私兵一事。当时正巧是阁楼的另一位执掌人在筹谋运粮,被李绪发现了端倪。而李绪发现的,可不只有陈氏的秘密…… 那日李绪去往阁楼时,皇帝正怀疑阁楼藏有南国卧底,宁荷也一直在暗中打探。恰逢二楼走下一位戴帷帽的白衣女子,她的打扮气质里藏着一股自负与威严尊贵,旁人或许瞧不出,可作为曾亲近之人,又怎会认不出? 李绪戴着面具,一身黑衣站在楼梯口守着。见女子下楼,他的目光紧紧追随着她,女子随风飘起的衣摆尾端被他轻轻握住,转瞬却又落了空。 他眼神中满是兴奋,甚至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跟着李柒一同来的宁荷见状,道出实情:“她叫齐心,是恪王的女儿。” “齐心。”李绪低声念叨着,捂得严实的身躯也遮不住他满心的执念,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个名字。 齐心虽还不知李绪的真实身份,但两人在暗地已有不少较量。她好几次犯下大祸,都被李绪巧妙地圆了过去,或许,他们这辈子怕是要一直纠缠不休了。 其实齐心也不是让人省心的主,性子里带着股不服输的骨气,竟敢与李绪吵起架来,闹得李绪心情崩溃,连着几日都无视军规。 宁荷本就是对待事务严丝不苟的人,既然李绪犯了错就该受罚,不应像父皇那般一味宠溺。 纵使旁人劝说,宁荷依旧坚持要军法处置。 李绪当时正烦恼着,不在乎的说:“罚就罚,打伤了,她也能疼我了。” 宁荷本就为人耿直,终究是罚了他二十板。没想到,这一举动惹得父皇不满,宁荷便被贬到大理寺任职了。 之后的事,宁荷想翻起旧案参陈氏一本,却间接引发了陈氏谋反,李凌也因此自尽。 他那个二哥,终究是放不下远在天边的陈家女,放不下母亲,放不下视若珍宝的女儿。 所有前尘恩怨,都伴随着他的死而了却。宁荷最后能做的,也只是带着他的尸骨离开了京城。 回到吴中时,恪王卷土重来,重新称帝。他的女儿齐惟来到吴中任职,与李柒理念甚合,想要合力削弱本地豪强。此事李绪也来此处帮扶,李柒还非要将宁荷扶正封侯,几人在吴中惹出了不少事端。 既然李绪来到吴中,便不可避免要与母亲见上一面。淑真这几年的病越来越重,甚至走路都需要人搀扶。 李绪只是远远望了她一眼。在他心中,母亲早已死了,如今的这个人,或许该称为宁夫人。 许是李绪最后想为母亲再做些什么,尽些孝心,他弄瘫了宁氏长公子,率先引发了战乱。那群纨绔子弟倒没被他赶尽杀绝,大多都以残疾之身度日。 战乱那晚,齐心递给他一幅画卷,画中是当年淑真白马相随、手持弓箭的飒爽姿态。原来她早就猜到了淑真的身份。 “公主不拿此事要挟?”宁荷收起画,疑惑地问道。 “为什么要拿此事要挟?”齐心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反问道,“宁夫人身份有何特别之处?” 齐心总是一副自负的模样,眼中的心思藏都藏不住:“大人也知道我的身份,为何不说出去?” “是在下有愧于公主。”宁荷神色黯然,若不是当年……齐心的母亲就不会死,她也不用在后宫饱受多年苦难。 齐心今日化了很厚的严妆,却还是掩盖不住神情中的无措:“你有愧,有什么愧?当年我还让人打了你一棍,就当两清了,别再说了。” “在下确实有愧。”宁荷依旧执着。 两人话语僵持不下,齐心脑子转得快,知道宁荷和自己脾气相反,再争论下去也没意义,便转移话题,聊起当年的事。 “那日见宁大人,刚好王府的镜子碎了,晃得我眼睛疼,等恢复视力,就瞧见站在门口的宁大人,心里还想着,怎么有这么板正的人。”齐心回忆起与宁荷第一次见面的情景,语气依旧强硬,“可交谈一番才发现,你这人直言直语,古板又难劝说,偏偏满腹经纶,偏偏……” 偏偏从生下来便诸事不顺,叫人心生怜惜。只是这话,齐心没说出口,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对宁荷除了钦佩与同情,还有那悄然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倾慕。 “在下不在乎这些虚名,能做事就多做些。如果公主拿淑真身份威胁,在下也会违背本心照做。”宁荷认真地说道。 “她活不了多长时间了。”齐心生得艳丽,本可凭美貌肆意,此刻却因心中柔软,淡化了身上的锐气,几分清冷灵气倒是随了她的母亲。她面露不忍,只是想告诫宁荷,不要再如此执着,要好好修养身体。 宁荷只是轻咳几声,拿起画卷,扶着淑真回房:“无所谓,我也活不了多久。” 他与淑真做了十六年夫妻,这段缘分还是从损阴德的宁家得来的。可他作为造成齐心悲惨前半生的始作俑者,日日夜夜都被愧疚折磨,终日难眠。这一生,他不再有其他埋怨与抱恨,只是想到死时能与淑真合葬,九泉之下也能安心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