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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谅看着曾荻。 她坐在他面前,终于体会到了那种压迫感。 甚至有点后悔,不该在艾谅面前耍脾气。 片刻,艾谅开口。 “曾荻,你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吗?” 曾荻很想下意识地回答“我哪敢啊”,但这无疑是作死的行为。所以她只是摇了摇头:“没有。” 接着,她又补充一句:“我以为……是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惹您不高兴了。” 这种适时的示弱和柔软,让艾谅怔了怔。 他确实喝多了,但并不是脑子不清醒。 他看见她的眼睛,又恢复成了那种,水汪汪的,带着点怯生生的眼神。 他知道她的柔软和委屈是真实的。因为他今天一整天都没联系过她,也没有给她解释过原因。公司有变故,是个下属都会对上级的行为更敏感。只是他要如何向她解释,他只是因为自己的一个梦,就本能地想要尽可能远离她一些,本能地觉得这样做是为了她好? 艾谅觉得也许自己脑子也有病。这种做法毫无道理。难怪她会觉得委屈。 他叹了口气:“……没有。你的工作没有任何问题。我也没有不高兴。” 曾荻的眼睛闪了闪。 “今天的会,确实也没什么太多你需要做的工作,而且晚上还有酒局,更不适合一个女孩子去。”艾谅说,“这几天其实你强度都挺大的,我早上就没叫你,想让你多休息休息。” 他认为这个理由足够体面,也足够照顾曾荻的情绪。 果然,对面的小人明显放松了很多。 曾荻俯身端起杯子,递到他手里:“您……喝茶。” 她的头发是刚洗过,淡淡的柠檬和马鞭草香气,从她披散在肩上的发丝间悄然弥漫。 艾谅的心有一瞬间的轻颤。 他早知道,自己对曾荻,也不是全然的公事公办。这种感觉像树篱上的藤蔓,在无人看管的角落便悄然滋生,肆意地伸展。 只是曾荻,大概并不了解他的心思吧。 她聪明,却也单纯。她一切的示好,大概都只是因为她是他的下属,她极力地想保住自己的事业。 就像现在。曾荻把那杯nongnong的红茶递到他手里,看着他喝下一口,眼中有了些欣喜和雀跃。 “您没怪我。”她说,“那后面,我还是配合您,好好工作,好吗?” 她的语气,甚至都不像在把他当直属领导,而是像一只毛茸茸用脑袋蹭人膝盖的小猫。 艾谅伸出手,有那么一瞬他是想抚上那张脸的。柔软白嫩,还带着几分圆润。 他看见她的神情,她的神情有些迷茫,却没有躲避。 但最后,他还是没这么做。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你不要多想。”他说,“你去上楼睡觉。好好休息一下。我,去把酒抠出来,然后我也休息。” 曾荻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那好。”她说,“那您……早点休息。” 她离开了,轻轻带上了门。 艾谅靠在沙发上,长出一口气。 电梯门叮地一声打开。 曾荻扑通扑通的心跳还没回复。 她不知道艾谅有没有觉察出她的异样。但是她当时真的以为他会对她做些什么。 可是他没有。 曾荻知道艾谅绝不是这样的人。 但另一方面,她又因为艾谅什么都没做,把一切都控制在了合乎礼节的范围内,而有些失落。 就连晚上那桩诡异的事,似乎都被现在涌入内心的,对艾谅的情绪冲淡了很多很多,以至于她觉得大概率是自己在大惊小怪。 艾谅的手很宽大。手指修长。隔着衣服,能感觉到他指尖的温度。很温暖。 如果他的手就那样顺势滑进她的领口…… 曾荻觉得有些口干舌燥。 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啊该死。 从出发前,她就对领导产生了不健康的想法。到现在更是变本加厉。 虽然自己单身好几年了。但,但这也不至于吧?! 即使曾荻在心里把自己骂了个狗血淋头,但身体的反应还是可耻地诚实。 直到现在还在发热的身体,还有身下隐约感觉到的一抹湿濡。 虽然有句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虎。可是我还没到三十啊。这是搞什么…… 曾荻忍无可忍,干脆冲进浴室,把水温调低些,好好冲了冲,让自己清醒一点。 但即使是这样,曾荻这一夜也没睡好。 乱梦纷纭,很多很多梦交织在一起,只能记得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她梦见那片星空下的沙漠,但从地底传来沉闷而规律的心跳声,像是某种沉睡巨物在无声中苏醒前的预兆。沙粒悄然颤动,仿佛受到召唤,在她脚下轻微蠕动着拼凑出模糊而诡异的图案。她站在原地,感到脚底的温度缓缓升高,那心跳声一下一下,似乎正透过她的骨髓,回荡在意识的最深层。 突然,从远处传来一声婴儿的啼哭。 那哭声清亮、柔弱,如一束微光在无边黑暗中颤抖地亮起。它不属于这个诡异梦境的逻辑,不像那地底的心跳,也不像那沙粒间传来的低语,而是真实的、生动的,有着人类情感的重量。那是一种赤裸而纯粹的求生之音,细腻地牵动她心底最柔软的部分。 那哭声仿佛唤回了她体内久违的温度。在这片被遗忘的星空之下,在这片仿佛被时空吞噬的沙漠中,竟有一个婴儿在哭泣,真实地存在着,带着人类尚未被腐蚀的存在感。 接着她感受到,一双手,温暖的手,把她轻轻托起,原来那个小小的,柔弱的婴儿竟是自己吗? 她听见了母亲虚弱却又带着喜悦的声音。 “把女儿给我看看。” “出差这么久了。好想家。” “秋天出生的,‘枫叶荻花秋瑟瑟’,就叫……曾荻吧。” 源自砂砾的心跳仍然在搏动着,在母亲和她的身下。但那心跳似乎变得和缓了很多,似乎意识到了新生命的降临,它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压迫感,而是低沉、绵长,如同在倾听,又像是在回应。它甚至变得有些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地将自己的存在压缩至不打扰那脆弱婴啼的频率。 接着,曾荻听见有人在重复她的名字,一遍一遍地,温柔地,坚定地重复。 那是来自爱人的温柔,在欢爱中在她耳边的低语。 她被覆在他的身下,全然地接纳来自他的气息和体温。那双修长宽大的手抚上她的头发,脸颊,一遍遍在她的脸侧滑过,带着些温暖的酥麻感,像是在一遍遍勾勒她的轮廓努力记住她。接着,那双手经过她的颈际腰侧,托住她的后背。他们身躯交缠,她被拢入他的怀抱里。 曾荻听见自己伏在他的肩上,小声地说:“艾谅,我好想你。” 我好想你。 第二天曾荻醒来时,觉得浑身酸痛,没有力气。 她掀开被子想要下床时,看见洁白的床单上一片刺目的红。 曾荻觉得诧异,明明生理期还要十天左右,为什么会突然提前。事发突然,实在尴尬。她硬着头皮打了客房服务电话,支支吾吾地说明了原因。酒店方彬彬有礼,服务周到,告知会让保洁尽快更换床品。 艾谅倒是没像前一天那样对她不理不睬,他发来消息:吃早饭吗? 曾荻实在没有别的人可以求助,给他拨了个语音。 “怎么了?”艾谅问。 “艾总,我,我能不能求您帮我一件事,”曾荻吭哧吭哧,一脸窘迫:“我,那个,那个特殊时期,很突然,把衣服弄脏了……不太方便去买卫生用品,可不可以……” 艾谅秒懂:“哦。我去买。等会给你送过去。换洗衣服你有吗?” 曾荻再次感激涕零:“有的有的!只要那个就可以……谢谢艾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