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峙
对峙
校董会议室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像一道不可逾越的界限。 “若若，别怕，没事的……”温以宁拉着她的手，低声说着，“进去之后，好好跟他们解释，说清楚昨天只是个意外，你不是故意的，你也是受害者……你态度好一点，他们……他们应该会听的。” 周若涤停下脚步，她摇了摇头：“没什么需要特别解释的，宁宁，事实就是他们两人起了争执，而我，在梁誉可能被掐死的时候，动手阻止了沈卿辰。” “可是……你不能这么说！那些家长和老师……他们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你这样硬碰硬不行！你得示弱，你得哭，你得让他们觉得你才是被欺负、被牵连的那个！他们只吃这一套！” 温以宁用力摇晃着周若涤的手臂，恨不得把自己的想法灌进她脑子里。 周若涤看着为自己焦急万分的好朋友，眼底掠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她伸出手，轻轻回握住温以宁颤抖的手指。 “宁宁，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我们从小就被教育要懂事，要听话，要顺从。被道德、被规则、被那些高高在上的人……规训得太久了。当然，为了能平静地生活，我们可以妥协和伪装。” 她顿了顿，目光越过温以宁的肩膀，望向那扇紧闭的门，眼神逐渐变得清亮。 “但是……”她转回视线，看着温以宁的眼睛，“这并不代表我们失去了愤怒的权利。不代表在受到不公和污蔑时，连为自己辩驳、甚至反击的资格都没有了。” 温以宁怔怔地看着她，看着周若涤那张总是带着脆弱易碎感的脸上，此刻却焕发出一种明亮。 这种明亮，原来是她是失去已久的一种勇气。 “我救人了，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周若涤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不会为他们愚蠢的争斗道歉，也不会为阻止了一场可能的谋杀而忏悔。如果今天坐在这里，需要我颠倒黑白，摇尾乞怜才能换取所谓的谅解……” 她轻轻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 “那我宁愿不要。” 温以宁用力地握住了周若涤的手，“好。不管怎么样，我在这里等你。” 周若涤侧过头，对她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有疲惫，有紧张，但更多的是一种尘埃落定的坦然。 然后，她转过身，抬起手，不轻不重地敲响了那扇红木门。 “叩、叩、叩。” …… 门从里面被拉开一条缝，教导主任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侧身让开。 周若涤走了进去，目光平静地扫过室内。校长和教务处主任坐在一侧，脸色凝重。另一边是四位面容威严的中年男女，桑心珏独自坐在稍远一些的扶手椅上，双腿交叠。 然而，她的视线最终越过了所有人，落在了房间最深处。 沈斯珩独自坐在黑色皮质沙发里，手肘随意搭在扶手上，指尖轻抵着下颌。 他的目光在她进来的那一刻便落在了她身上，深沉难辨，带着一种独有的专注，仿佛其他人皆是背景。 沈斯珩率先开口：“若涤，先坐下吧。” “今天只是简单了解情况，不会有人为难你。”他继续道，“不用着急，回答我的问题就好。其他人，你不必在意。” 这话看似是对她说的，实则是对两边脸色已然不善的家长一种警告。梁母微微挑眉，沈父的拳头收紧，但没人反驳。 “……好。”周若涤依言在他对面的椅子坐下，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就在这时，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带着一阵慌乱的脚步声。 周嘉蔚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额头上全是汗，他一眼看到这阵仗，脸色瞬间煞白，腰下意识就弯了下去。 “对不起对不起！各位老师、校长、主任，我来晚了……路上有点堵，实在对不起！”他一边说着，一边不停地向四周鞠躬，“我们家若涤年纪小，不懂事，肯定给各位添大麻烦了！我代她向各位赔罪，真的非常对不起！有什么损失，我们一定赔，一定赔……” 他的声音发颤，在这间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周若涤看着哥哥，轻声说：“哥，你先坐下来吧，没事的。” 周嘉蔚愣了一下，继续鞠躬：“若涤，你先别说话，让哥来处理。各位老师，我知道昨天的事闹大了，但我们家若涤是好孩子，她从来不惹事的。这一定是误会！我们愿意道歉，愿意补偿。求求你们，给她一个机会！” 沈斯珩看向周嘉蔚，微勾唇角，开口道：“周先生，先请坐吧。我们不是来兴师问罪的，只是了解情况。” 周嘉蔚局促的找了个角落坐下，但他的眼睛始终不安地瞟向meimei。 周若涤重新抬起眼，直接迎上了沈斯珩的目光：“沈老师，我准备好了，您问吧。” 沈斯珩点点头，声音温和：“若涤，关于昨天发生的事情，请你详细说明一下情况。不必着急，想清楚再说。” 周若涤吸了一口气，垂下眼睫，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 “昨天梁慕白和沈卿辰……他们发生了争执，情绪都很激动，梁慕白先动手打了沈卿辰。后来梁誉很生气，将怒火转移到我身上。”她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她情绪很激动，手里拿着刀冲过来……梁慕白为了保护我，挡在了前面，不小心受伤了。” “沈卿辰看到梁慕白受伤，情绪也很激动，和梁誉发生了冲突……他掐住了梁誉的脖子。我当时很害怕，怕梁誉会出事……就随手拿起旁边的花瓶，砸向了沈卿辰……之后，保安就来了。” 她省略了所有关于情感纠葛的指控，将所有责任归咎于争执和保护，将自己放在了最无辜的位置上。每一句都是事实，却巧妙地避开了所有对自己不利的雷区。 两家长辈的脸色随着她的叙述变得越来越难看，尤其是沈母，脸上已罩上一层寒霜。 就在这时，梁母却忽然轻笑了一声。那笑声像珠玉落盘，清脆悦耳，打破了紧绷的气氛。她慵懒地撩了一下耳畔卷曲的长发，目光落在周若涤身上。 “小姑娘，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那两个不懂事的儿女一手挑起的火了？”她声音温软，带着一丝漫不经心，“而你，完全是无辜被卷入，还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救了小誉？” 周若涤迎上她的目光。梁母穿着一身银色流光长裙，即使已年过四十，依旧美得惊心动魄，一颦一笑间皆是风情。 这个问题略带陷阱，周若涤没有直接回答，只是微微抿紧了唇。 沈斯珩终于变了脸色，眼中顿时有冷意划过，但也仅仅就那么几秒而已。 梁母接收到他的视线，反而笑得更明媚了些：“斯珩，别这么看着我呀。”她转而重新看向周若涤，“其实呢，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大事。男孩子嘛，皮糙rou厚的，被戳一下划一下算什么呀？我再给他熬点补汤喝喝，养养就好了。说不定还能因祸得福，长得更壮实些呢。” 她话锋一转，眼底的好奇之色更浓：“我只是特别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小姑娘，能让我们家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魔王那么拼，连刀子都敢挡？” 她身体微微前倾，“是不是卿辰那孩子也喜欢上你了，跟小白抢你，他们才打起来的呀？” 周家蔚的脸瞬间惨白，羞愧几乎要将他淹没，他猛地低下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肩膀都垮了下去，他低声喃喃：“梁太太，对不起……我们家若涤不是那种女孩……她，她从小只会死读书，没那么多心眼。” 周若涤沉默了片刻，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阿姨，他们喜不喜欢我，是他们的事情，我无权干涉。” 梁母看着她，那双美丽眼眸里掠过一丝了然，却并未继续逼问。她忽然轻笑一声，看向对面脸色铁青的沈家父母。 “哎呀，卿辰mama，说起这个，我倒想起他们小时候了。你们家卿辰啊，从小脑子就转得比谁都快，鬼精鬼精的，小白那个傻孩子哪是他的对手。那会儿他俩就老是打赌，我们家小白的游戏机，限量版的航模啦，最后统统都输到卿辰手里了。我还经常敲打我们家那个傻小子呢，我说他呀，千万别跟卿辰打架，更别跟他赌什么，你玩不过他的，八成是要吃亏的呀！” 她说着，还略带嗔怪地摇了摇头，仿佛只是在数落自家孩子的不争气，轻飘飘地拉回到了“孩子间打闹”的层面上。既点明了沈卿辰并非全然无辜，又给了沈家一个台阶下。 沈母自然听得出梁母话里的意味，也更清楚自己儿子的秉性。她胸口起伏了一下，挤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声音干涩地接话：“梁太太说笑了……孩子们小时候玩闹，做不得数的，都是过去的事了。卿辰他……确实有时候太过争强好胜。” 梁母满意地弯了弯唇角，她眼波流转，轻轻瞥了一眼身旁一直沉默不语的丈夫，语气瞬间冷了几分。 “老梁，孩子们的事，就让他们自己去处理吧。我们就别在这儿掺和了，越搅和越乱呢。”她站起身，拎起手包，“走吧，先去医院看看儿子。我想……卿辰爸妈这边，应该还有很多话要问呢。” 她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既点名了沈家管教不严的问题，又将后续的麻烦抛回给了沈家父母，自己则干脆利落地抽身而退。 梁父看了妻子一眼，没有反驳，也跟着站起身。他经过周若涤身边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随即移开，大步地跟着妻子离开了办公室。 沈母猛地靠向椅背，手指颤抖地按住了太阳xue，声音拔高：“他们……他们家这算什么意思？就这样走了？把烂摊子全甩给我们？凭什么！” 她胸膛剧烈起伏，呼吸变得急促，眼神涣散地盯着梁家父母离开的方向。 “他们家两个孩子从小就脾气暴躁，惹出多少事情？这次也是梁慕白先动手打卿辰，凭什么最后倒像是我们家卿辰的错了？”她声音带着哭腔，“当年……当年他们家孩子被绑架了，闹的满城风雨，最后是谁出面解决的？是我们沈家！她今天怎么不提这个事了？还有脸来教训我！” 沈父的脸色瞬间变得更难看，他猛地扭过头，目光阴沉地看向妻子，近乎低吼地打断她：“闭嘴！胡说什么！陈年旧事翻出来有什么意义？你还嫌不够丢人？！” 他额角青筋微凸，显然被妻子这不顾场合的失态激怒了，更担心这些不该被提及的旧事被外人听了去。 沈母被丈夫这一吼，像是被浇了盆冰水，猛地噎住了。她看着丈夫那双写满不耐的眼睛，积攒的勇气瞬间消散，只剩下更深的无力感。她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眼泪无声的划过。 沈父深吸一口气，强压下怒火：“斯珩，这件事情怎么处理？” 所有的焦点，又重新汇聚到了那个始终端坐于阴影处的男人身上。 而沈斯珩只是微微调整了一下坐姿，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了一下。 周若涤垂下眼，能清晰地感受到哥哥在一旁快要窒息般的紧张。而她自己的心跳，在经历了刚才那一番暗流汹涌的对话后，反而奇异地平缓了下来。 她知道，真正的交锋，或许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