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之门
抉择之门
门被无声地推开一条缝隙。 沈斯珩站在走廊冷白的光线下,他没有立刻进去,目光只是淡淡地投向室内。 透过那道缝隙,他能看见梁誉蜷缩在宽大的沙发里,肩膀剧烈地颤抖,呜咽声断断续续。 引路的黑衣人垂首,声音压得更低:“斯珩少爷,两位小姐都在里面了。誉小姐……情绪很不稳定。” 沈斯珩看向身侧的下属,神色依旧淡漠:“当时,你们进去的时候,梁誉什么情况?” 黑衣人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如实汇报。 “我们破门进去时……誉小姐她……正在踹卿辰少爷的脸。” 话音落下的瞬间,休息室内梁誉的哭诉声陡然拔高,清晰地传了出来。 “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当时只是想吓吓她……可是我哥突然就冲过来了!我来不及收手……”她哭得几乎喘不上气,猛地扑进旁边桑心珏的怀里,寻求庇护般紧紧抓着对方的衣襟,“jiejie,你一定要帮我!绝对不能让我爸妈知道!我会被他们打死的!” 桑心珏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瞬。她垂眼看着埋在自己胸前的脑袋,眼底掠过一丝冷意,猛地抬手,毫不客气地将梁誉从自己身上扯开。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勉强压下几乎脱口而出的斥骂。 “梁誉,你们平时小打小闹,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你闹得太离谱了!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就算心里有火,也要做得滴水不漏?你看看现在像什么样子?闹得人尽皆知,消息根本来不及封锁!沈家也不会善罢甘休,你爸妈也不会放过你。你以为这样大闹一场,沈卿辰还会多看你一眼?没有男人会喜欢一个只会发疯的蠢货!” 梁誉被骂得愣住,举着自己淤青的手腕:“jiejie,怎么连你也怪我?是卿辰哥先动手的!他为了那个周若涤要掐死我!你看我的手……他差点把我手拧断!真的好痛……” 门外的沈斯珩听到这里,唇角极轻微地勾了一下,然后推门而入。 屋内瞬间噤声,梁誉甚至下意识地往桑心珏身后缩了缩。 沈斯珩径直走到沙发主位坐下,他抬了下手,“坐吧。” 桑心珏抿了抿唇,率先坐下,梁誉则几乎是跌坐回原位,头垂得很低,不敢直视他。 沈斯珩的目光落在梁誉身上,“你们这帮孩子,昨天玩的还好好的,怎么今天就闹到这种地步?” 梁誉以为沈斯珩是来替弟弟出头的,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低着头说:“斯珩哥,真的不是我的错……是卿辰哥先动手的,他掐我脖子,还……” “你说,他先对你动手。”他打断她,眼神忽然冷了下来,“那在他动手之前,你做了什么?” 梁誉不受控制地瑟缩了一下,嘴唇嗫嚅着:“我……我没……” “让我猜猜……”他手撑着下巴,语气依旧温和,“是不是你先伤害周若涤,只是还没有得逞,就被梁慕白挡下来了?” “……” 梁誉的脸瞬间血色尽褪,连呼吸都屏住了。将哀求的目光投向桑心珏,寻求帮助,却发现桑心珏只是沉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 沈斯珩垂下眼:“看来我猜对了。” 梁誉猛地抬头,眼泪大颗砸下来:“我说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我只是看不惯她!为什么所有人都护着她?明明是她不要脸,脚踩两条船才闹成这样的!凭什么我哥为了她连命都不要了?凭什么卿辰哥为了她那样对我?我才是无辜的!” 她哭到撕心裂肺,泪水模糊了眼睛,桑心珏叹了口气,终于开口:“小誉,你不是三岁小孩了,做事之前要动脑子。”她瞥了一眼沈斯珩,继续道,“就算周若涤有错在先,你也不该动手伤人。我们是什么身份,她又是什么身份?她自甘堕落,要作贱自己,你也要跟着失了体面,为了和这种人计较,有必要吗?” 这番话,与其说是在教训梁誉,不如说是在划清界限,试图将事件定性为“底层人的龌龊”而引发的意外,从而保全梁誉,也保全她们这个阶层的颜面。 沈斯珩终于抬眼,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桑心珏脸上。 “哦?”他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疑问,“你们是什么人?她……又是什么样的人?” 桑心珏的话瞬间梗咽在喉间。 答案彼此心照不宣。他们是什么人?是生来就站在云端,手握权柄,俯瞰众生的存在。而周若涤是什么人?一个无权无势,连学费都需要东拼西凑,校服破了也舍不得换的贫困生。她的世界本该与他们毫无交集。 可如今,就是这个女孩,搅得两个天之骄子为她大打出手。 沈斯珩并不需要她的回答。他微微向后靠进沙发,指尖在扶手上轻轻一点,目光重新落回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梁誉身上。 “小誉,我看你情绪不大稳定,先好好睡一觉吧。具体如何处理,等你父母明天到了再议。” 他话音落下,甚至不需要多余的眼神示意,守在门边的黑衣人便无声上前。 梁誉惊恐地瞪大眼睛:“你们……你们要做什么?!” “誉小姐,得罪了。”黑衣人一记手刀利落地劈在她的后颈。 “不要——”梁誉话未说完,整个人一软,眼前骤然陷入黑暗,瞬间失去了意识。 黑衣人熟练地扶住她软下的身体,取出早已备好的注射器,冰冷的针尖刺入皮肤,将透明的药液缓缓推入她的静脉。 桑心珏坐在一旁,冷眼地看着这一切,指甲却已深深陷进掌心。 “心珏,你一向聪明。明天在校董和两家长辈面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想必不需要我教你吧?” 桑心珏端坐着,纤长的手指落在膝上,刚才那场波澜并未在她心中掀起半分波澜。她看着黑衣人消失的方向,片刻后,目光才缓缓转回。 她红唇微启:“你和周若涤之间……嗯?” “心珏,你介意吗?”沈斯珩扶了一下镜梁,目光与她相交,似笑非笑。 桑心珏像是听到了一个荒谬的笑话,短促地笑了一声。 “斯珩哥,这一点,我们之间不是早就有默契了吗?”她微微扬起下巴,姿态从容高傲,“互不干涉对方的感情,是我们当初说好的条件。” 沈斯珩微微眯眼,低声道:“以前是。” 桑心珏的笑意收敛,身体微微前倾:“斯珩哥,我们这样的人,哪还有什么真心和真爱?你看看那两个蠢货,为了一个上不了台面的人,争得头破血流,把局面搅得如此难堪,值得吗?” 沈斯珩没有回答,他的视线越过她,投向窗外沉沉的夜空。空中的星星,仿佛和脑海里的那双眼睛重叠,那双眼睛就像夜色里飞舞的,妖艳而美丽的荧光虫,明知虚幻,却仍让人想要追逐。 “你这样无法掌控权势,人生由不得自己的人……”他忽然开口,视线移回她身上,“确实不该,也不配妄想得到真爱。” “心珏,桑家继承人的位置,和我,你选一样。” 桑心珏愣了片刻,看到他漆黑眸子中的光亮,眼底闪过一瞬的错愕。 “……这两样,一直是捆绑在一起的。”桑心珏收敛了心神,恢复了她高贵的表情。 “桑家继承人,我,选一样。”沈斯珩重复。 桑心珏皱眉,盯了他半响,深吸一口气:“桑家继承人,本该就是我。至于沈夫人这个位置——”她迎上他的目光,毫不退缩,“没有人比我更适合。” 沈斯珩静静凝视她良久,唇角微微弯起,他点了点头,站起身朝门外走去。 门在沈斯珩身后无声合拢,那声轻微的咔哒声像是一道闸门,截断了桑心珏强撑的镇定。 她依旧保持着大家闺秀的坐姿,下颌仍习惯性微扬着,唯有垂在身侧,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胸口几乎要冲破的情绪。 忽然,她猛地抬手,狠狠挥向面前矮几上的茶具。 “啪——!” 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开,瓷片与guntang的茶水四溅开来,沾染了她的裙摆,一片狼藉。 她扶着桌沿,胸口剧烈起伏,急促地喘息,试图压下那阵让她失控的眩晕。 耻辱。 这个词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若不是父亲那句冷冰冰的告诫:“必须等和沈斯珩正式结婚后,家族的核心权力才能完全交到你手上。” 她何须在这里忍受这一切?何须对着一个根本不爱自己,自己也毫无感觉的男人,扮演未来“沈夫人”的角色?何须被他用那种审视货物般的眼神打量,甚至要回答“二选一”的荒谬命题? 权势。 只有紧紧抓在手里的权势,才是真正的盔甲。 至于爱情?温以宁那双总是盛满温暖的眼睛,在她脑海一闪而过。那点温暖固然令人眷恋,像寒冷冬夜里的热汤,喝下去片刻暖意,却根本不足以抵御外界的漫天风雪。 她要的是坚不可摧的堡垒,是足以让她永远挺直脊背,无人敢轻视的力量。而不是一段只能藏在阴暗角落、见不得光、随时会被碾碎的脆弱关系。 取消婚约?公开关系?承认自己是同性恋? 那等于将最致命的把柄送到虎视眈眈的旁系手中,等于亲手毁掉自己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一切。桑家不会要一个不正常的继承人,沈家更不会接受一个名声有污的夫人。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站直身体,目光冷冽地扫过地上的碎片。 这一切都不能被打乱。 她走到窗边,看着楼下沈斯珩的车无声滑入夜色,迅速消失不见。 选择桑家继承人,还是选择他? 太可笑了,她根本没得选。 从她生在这个家族,被选定为继承人的那一刻起,她早已没有退路。 温以宁是意外,是她精密人生规划里一段不该有的,温暖却危险的插曲。 而沈斯珩,是她通往最高权力必经的那道门,冰冷却坚固,她必须亲自推开。 她拿出手机,屏幕干净,没有新的消息。那个总是第一时间发来关心问候的女孩,此刻大概正全心守护着她那个更重要的朋友。 桑心珏抿紧嘴唇,眼底最后一丝波动被彻底压平,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她按下一个号码,电话很快被接通。 “立刻准备车,回老宅。”她的声音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与疏离,顿了顿,她又开口,“还有,明天一早,交给我周若涤的全部资料。” 桑心珏眸子半阖,冷光隐隐。 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能让那两个眼高于顶的兄弟失了分寸,甚至……似乎也隐隐动摇了沈斯珩那座万年冰封的堤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