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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具

    

面具



    云茵回到家,脑袋乱成一锅粥,酒吧的事情还在不停翻腾。她坐在床边,回想起和沈奕辞当炮友的那些日子。那段时间,明明没什么感情,却又莫名纠缠得紧。

    有一次,做完之后,俩人靠在床边,一句话也没说,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沉重的呼吸声。空气有点沉闷,云茵低着头,想躲开他的视线。

    突然,沈奕辞开口了,声音低沉:“怎么没见你化过妆?送你的包也从来没见你背过。”

    云茵抬头,眼神平静又冷淡,像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不是很喜欢。”

    他没有再说话,沉默像块厚重的石头压在两人之间。

    云茵心里却有点酸楚,她知道他是在试探,是在摸索她到底愿不愿意真正在这段关系里露出一点软弱或者妥协。可是她不想,不愿。

    这关系从一开始就不平等,不真实,只是激情的产物。她能给他的,不过是一层冷淡的面具。

    沈奕辞那晚没说什么,起身去了浴室。水声响起时,云茵已经收拾东西走了。

    ———

    城市的深夜像一座空壳,高楼林立,灯光未灭,却仿佛没有灵魂。

    沈奕辞站在淋浴下,仰着头任水冲刷着脸,脑子却是一片死寂。

    从小到大,他就是“沈家继承人”。不是“孩子”,不是“男孩”,更不是“可以犯错的人”。

    “你要做最出色的。”

    “永远别哭,哭是弱者干的事。”

    “这个家以后是你的,你必须撑得住。”

    他不记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学会了把一切情绪压下去。成绩、谈吐、反应、野心,他样样都要拿满分。做不到,就得接受惩罚——不是体罚,而是彻底的否定。冷眼、沉默、故意制造的对比、永远不够的标准。

    久而久之,他就学会了不去想。用学习、应酬、应付人际关系,把脑子塞满。

    成年以后,压力更甚。他开始偶尔抽大麻,不上瘾,但每次都恰到好处地把自己从绷紧的状态里拉出来。性爱也是同样的手段,不是情欲,更像是麻醉剂。

    那次约云茵出来,也是他刚被父亲一顿冷嘲热讽之后。他只是想找个出口。没有计划,没有情绪,甚至没兴趣挑人,只是翻到她的消息,回了句“在”

    她答应得很干脆。

    但之后她拉黑他那刻他才意识到——云茵和他一样,都在这场没有名字的关系里,保持着克制到几乎冷漠的疏离。他们从不要求对方做任何改变,也不奢望从对方身上得到什么温暖或依赖。

    只是刚好那天夜里,他们都在逃避。刚好撞上了彼此。

    他想,他连结婚对象都不能自己选。

    “沈家的少爷,要门当户对,联姻是责任。”这是从他十几岁就开始听到耳朵起茧的话。对方是谁不重要,好看不好看,性格合不合拍,有没有爱,全不重要——只要姓氏对了,资产对了,背景够硬,就可以进门。

    他以前不觉得这有什么。那时候他太忙了,要成为最完美的儿子、最能干的继承人,哪有时间思考“我想要什么”这种奢侈的事?

    直到最近,直到跟云茵出现在他生命里,直到她那种清冷又淡漠的样子反复出现在他脑子里,他才开始烦躁。

    不是因为他喜欢她。他连“喜欢”这个词对不对都没办法确定。他只是发现,连一个“我想要和谁结婚”的权利,他都没有。

    他像一台机器,从小被调好程序,只能按预定路线前进。那些发疯的情绪、想逃的冲动、偶尔在性或毒品里寻找片刻放空的渴望,全都像漏洞,被迅速补上、掩盖、修复。

    但他清楚,那些漏洞只会越来越多。

    ———

    沈时曜站在包间门口,看了一眼里头的裴意。

    男孩还坐在原位,一动没动,脑袋低垂着,像是沉在自己的世界里出不来。玻璃杯空了两次,被服务员悄悄换下又添上,他却像没察觉一样,一口接一口灌着。

    沈时曜走进去,在他对面坐下,掀起眼皮看他。

    “喝这么猛?”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吊儿郎当。

    裴意没回话,只是喉咙哑得厉害地吐了句:“我没事。”

    沈时曜笑了一声,没接茬。

    ——你当然有事。

    他心里想着,却没说出口。

    门口那一幕还清晰地印在脑子里。沈奕辞的手按在云茵肩膀上,语气低沉蛊惑,她的脸色白得像纸,却又没挣脱。他站得不远不近,听见了他们说的话,也看清了她眼里的慌张。

    沈时曜皱了皱眉,揉了揉鼻梁:“走吧。”

    裴意抬起头,眼睛泛红:“去哪?”

    “喝这么多,还能去哪?”沈时曜站起来,语气不耐烦地伸手拉他,“我带你回家,别喝成个死人。”

    “我不想回去。”裴意声音有点破碎。

    “行,回我那。”沈时曜懒懒地瞥他一眼,他没再等裴意回应,就直接扯起他胳膊。

    裴意没挣扎,只是被他领着走出了酒吧,像是失去了方向的小狗,任他牵着。

    沈时曜把人塞进副驾驶时,手指顿了顿。

    他想说——你那个“好老师”,刚刚差点跟我那哥哥再续前缘了,你知道吗?

    可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只是关上车门,自己走到驾驶位坐下。

    夜风从半开的车窗吹进来,沈时曜握着方向盘,盯着前方黑漆漆的路灯,沉默了好一会。

    第二天,裴意是在沈时曜的公寓醒来的。

    阳光透过百叶窗斜斜落在地板上,空气里还残留着昨夜酒精和香烟混杂的味道。他睁开眼,怔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地。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盖着一条薄毯子,手指微微蜷着,还残留着寒意。

    他猛地坐起身,掀开手机一看——中午12点整。

    心跳一下提到嗓子眼。他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下跳起来。

    今天上午要补习。云茵她会不会等了他一上午?他胡乱理了理衣服,脸都没来得及洗,鞋也穿反,冲出门时几乎撞翻了玄关的小圆凳。

    他没去看沈时曜在哪,也没回头看昨晚自己留下了什么。他只想快点回家,洗掉身上的味道、换一身干净的衣服,给老师发一条迟到的解释短信。

    等他赶回别墅,门一推开,就看见云茵已经坐在书桌旁等他了。

    她穿着那件淡蓝色的衬衫,背影安静,发丝被午后的阳光照出一层柔软的光。她低着头,指尖轻轻翻着书页,神情专注,像根本没注意到他姗姗来迟。

    裴意站在门口,整个人忽然僵住了。

    他的心跳开始变得紊乱,一下、又一下,像是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

    ——咚咚咚。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喉咙发紧,正要开口,就听见她头也没抬地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慌了神,呼吸有点乱,眼神不敢落到她脸上,结结巴巴地说:“没……没事。”

    云茵没有追问,只是翻开课本,说:“那就从上次的地方继续。”

    她的语气没有波澜,却更像一记无声的钝击,砸在他心上。他低头坐下,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学了一会儿,裴意丢下笔,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整个人像只刚睡醒的猫。他转过头,笑得一脸臭屁,嘴角勾起个坏坏的弧度:“老师,你饿了吗?要不我们去吃点饭吧?”

    他语气轻快,好像是一个慷慨的主人在邀请客人,眼神里却藏着一丝小小的调皮和期待。

    云茵还没来得及回答,裴意的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咕——”地叫了一声,声音清脆得在安静的书房里都显得格外突兀。裴意顿时愣了一下,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窘迫,但很快又装作若无其事地拍了拍肚子,一副“人之常情”的模样。

    她被他这一脸的理直气壮逗笑了,轻轻点了点头:“好啊,那就去吃点吧。”

    裴意得意地扬起下巴,跳下沙发,像个小主人似的领着老师往餐厅走去。佣人早就准备好饭菜,餐桌上摆得精致又温暖。

    裴意低着头吃饭的样子竟意外地优雅,每一口都细嚼慢咽,没有丝毫狼吞虎咽的模样。即使是喝汤,也控制得极好,几乎没有声音。那张平时总带点狡黠的脸,此刻柔和得像幅画。

    餐桌上还回荡着汤匙轻轻碰碗的声音。

    裴意低头喝了一口汤,像是随口说话,又像是认真揣摩似的开口:“老师,你小时候成绩应该很好吧?”

    话落,他抬眸盯住了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像是想从她脸上看出点什么。

    云茵正低头拨着碗里的饭菜,手指微顿。

    “嗯。”她平静答道,“还不错。”

    “是那种一直第一的别人家小孩吗?”裴意笑着追问。

    她没说话,勺子舀起米饭送进嘴里。

    可心绪,却慢慢被他的话牵引回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