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溪畔的毒饵
第十二章 溪畔的毒饵
暮色四合,庭院里最后一抹暖金也被沉沉的靛蓝吞噬。西翼院落,溪水在朦胧夜色里流淌着细碎的银光。明日子送走了依依不舍的琉璃子,独自坐在廊下,赤足悬在微凉的空气中,手里把玩着琉璃子留下的那个精致的青瓷小瓶。 瓶身温润,雕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是西园寺家一贯的贵重风格。瓶口用一小块靛蓝染布封着,系着细细的红绳。琉璃子临走前,脸颊还带着兴奋的红晕,偷偷将这瓶子塞进明日子手里,凑到她耳边,声音又轻又快,带着少女分享秘密的兴奋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明日子夫人,这个……是父亲特意寻来的好东西!说是……宫里流出来的方子!用了最好的药材,对身子……特别好!尤其是……”她的声音压得更低,长长的睫毛羞涩地颤动着,“……能让女人更容易怀上孩子,而且……而且用了之后,男人会……会更喜欢……” 琉璃子说完,像是完成了什么重大使命,长长舒了口气,脸上绽放出天真无邪的笑容:“jiejie和父亲都说,明日子夫人若能再为尾形家添丁,那真是天大的福气!你一定要用哦!希望……希望能帮上明日子夫人的忙!”她说完,提着裙摆,像只轻盈的蝴蝶,快步消失在回廊的阴影里,留下明日子和她手中这个guntang的秘密。 明日子低头看着掌心里的小瓶。琉璃子的心意纯粹而热切,她感受到了。但对于瓶子里所谓的“好东西”,她那来自森林的直觉却本能地升起一丝警惕。阿依努人敬畏自然,更懂得分辨藏在美丽果实下的毒芯。这种需要“特别方子”才能得到的东西,本身就带着一种不自然的、令人不安的气息。 就在这时,院落的空气仿佛瞬间凝结。一个高大沉默的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鬼魅,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廊角阴影下。尾形百之助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军服笔挺,肩章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冷硬的金属光泽。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穿透昏暗的光线,精准地锁定了明日子手中那个小小的青瓷瓶! 明日子抬起头,看到是他,脸上并无惊讶,只是很自然地晃了晃手中的瓶子,声音带着一丝困惑和本能的警觉:“琉璃子送的。说是……西园寺家特意寻来,给我用的‘好东西’。” 尾形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个瓶子。他缓缓走上前,步伐沉稳,每一步都踏在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压抑的声响。他没有立刻去看瓶子,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先是在明日子脸上停留了一瞬,锐利地扫过她的眼睛、表情,确认她是否有一丝动摇或好奇。然后,才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专注,将视线落在那只雕花青瓷瓶上。 他拈起瓶口系着的红绳,将瓶子提了起来,凑近眼前。 月光艰难地穿透云层,落在他冷硬的侧脸上,勾勒出紧绷的下颌线。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寸寸地审视着瓶身的纹路、封口的靛蓝染布,鼻翼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在捕捉任何一丝可疑的气味。瓶身被他提在半空,如同悬在深渊之上的毒饵。 时间仿佛凝固。只有溪水潺潺的声音在夜色中流淌。 “呵。”一声短促而冰冷的嗤笑,毫无预兆地从尾形喉间溢出。他收回手,并未放下瓶子,只是随意地将它搁在廊边的矮几上。那动作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嫌恶,仿佛那不是价值连城的宫廷秘药,而是剧毒无比的蛇蝎。 “西园寺家的东西……”尾形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平缓,如同寒冰摩擦,“一粒米,一滴水,都别碰。”他的目光再次落到明日子脸上,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冰冷的警告、深沉的占有欲,以及一丝难以察觉的……如同守护自己所有物的、近乎于野兽护崽般的决绝。 “他们给你的,只会是穿肠毒药。”他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无论是什么,无论说得多么天花乱坠。扔掉,或者……”他微微眯起眼,眼底寒光更甚,“……烧掉。” 他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明日子完全笼罩。他伸出手,并非去拿那个瓶子,而是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道,握住了明日子纤细的手腕。他的掌心guntang,带着夜晚的寒气和一种近乎灼烧的力量感,指腹紧紧贴合着她手腕内侧温热的脉搏,仿佛在感受她生命的跳动。 “明日子,”尾形的身体微微前倾,灼热的呼吸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促,喷吐在明日子敏感的耳廓上,声音压得极低,如同情人间的耳语,却淬着令人胆寒的警告,“乖乖听我的话……别让我担心。”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锁链,瞬间缠绕在明日子心头。那“担心”二字,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扭曲的、令人心悸的占有欲,绝非温情脉脉的关切。更像是一种宣告——她是他的所有物,她的安危,她的身体,她的“用途”,都必须也只能由他来决定!西园寺家任何染指的企图,都是对他绝对领地的侵犯,是他无法容忍的“麻烦”! 明日子抬眸,迎上他那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幽冷光芒的眼睛。她清澈的蓝眸里,没有恐惧,也没有被冒犯的愤怒。只有一种了然于心的平静。她明白尾形的警告绝非危言耸听。西园寺家的善意背后,必然是致命的毒牙。 她看着矮几上那个精致的青瓷瓶,在月光下泛着诱人的光泽。琉璃子天真无邪的笑容仿佛还在眼前晃动。她缓缓伸出手,却不是去拿瓶子。 “知道了。”明日子的声音很轻,带着她一贯的平静。她拿起那个青瓷瓶,没有犹豫,随手一抛—— “噗通!”一声轻响。 精致的瓶子划过一道短促的弧线,落入廊外的溪水中,瞬间被潺潺的溪流吞没,消失得无影无踪。几圈涟漪迅速扩散,又很快被水流抚平,仿佛从未存在过。 尾形看着瓶子消失的地方,握着明日子手腕的手指力道也松懈了几分,从绝对的掌控变为一种更贴近于……确认的禁锢。他指腹在她温热的脉搏上轻轻摩挲了一下,仿佛在确认她的顺从和存在。 月光无声地流淌,照亮了他紧绷的下颌线,也照亮了矮几上,那枚随着瓶子被丢弃而滚落出来、静静躺在角落的、一枚小巧精致的纯金葵纹纽扣——那是琉璃子慌乱间,从袖口遗落的、属于西园寺家的印记。它在月光下闪烁着冰冷而昂贵的微光,如同一个无声的、关于纯真被利用的注脚。 夜色更深。溪水依旧不知疲倦地流淌,冲刷着河床的沙石,也带走了所有试图投下的毒饵和……纯真的痕迹。而西翼的院落里,无形的壁垒在尾形冰冷的警告和明日子平静的丢弃中,筑得更高、更厚。琉璃子那点刚刚萌芽的、试图跨越界限的友谊,在家族深沉的阴谋与绝对的控制面前,显得如此脆弱而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