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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议

    

会议



    白意远推开雕花木门时,客厅里的落地钟刚敲过七点。

    水晶吊灯的光冷白刺眼,爷爷白霖渊坐在沙发正中央,手里摩挲着紫砂茶杯,看见他进来,脸上堆起浅淡的笑意,眼角的皱纹却没舒展开:“回来了,正好,张妈刚把汤煨好。”

    那笑意像精心绘制的面具,白意远从小看到大,早就摸清了底下藏着的算计,看到他笑,就像是看到了蛆虫爬满了玫瑰一般恶心。

    他颔首:“爷爷。”

    坐在侧边单人沙发上的白正宽突然嗤笑一声,手里的报纸被他随意扔在茶几上。

    “哟,大少爷总算舍得回来了,”他跷着腿,语气里的嘲讽毫不掩饰,“还以为你忘了自己姓什么,整天在外头跟些不三不四的人混。”

    白意远攥紧了书包带,指尖泛白。“我在实验室补习。”

    他声音很平,尽量不去看白正宽那张和父亲有几分相似的脸,虽然是亲叔叔,但他这样顶着这张脸还说着这样的话着实让他不能忍住。

    “补习?”白正宽挑眉,身体前倾了些,语气陡然尖锐,“你爸要是还在,恐怕也看不惯你这么‘不务正业’吧?”

    “正宽。”白霖渊轻轻敲了敲茶杯,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白正宽悻悻地闭了嘴,却还是用眼角的余光剜了白意远一眼。

    白霖渊的目光落在白意远身上,笑意温和,眼神却像在审视一件物品:“既然回来了,就先去洗手。张妈做了你小时候爱吃的虾饺,凉了就不好吃了。”

    白意远低头应了声“好”,转身走向洗手间时,后背像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冰冷的水流过手心,他抬头看着镜子里自己紧绷的脸,才发现嘴唇不知何时抿得发白。刚才在楼梯间被夏烟看穿的那点脆弱,此刻像被无形的手死死按在心底,连呼吸都带着钝痛。

    “虾饺?呵。”

    也对,在这个房子里,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喜欢吃虾饺了,仆人除外,另外两个姓白的总是记得爸爸走的那天,白霖渊让厨房做了水晶虾饺“安慰”他,以至于每到了想要旁敲侧击提醒他的时候总是端出虾饺来,久而久之的变成了他的“最爱”。

    有点可笑,他捧起水往脸上一泼——清醒点,一会儿的会议要注意。

    ——

    书房里的红木长桌泛着冷光,水晶吊灯的光线被刻意调暗,落在白霖渊指间的雪茄上,明明灭灭。

    白正宽站在桌前,手里捏着文件的指节发白,声音带着刻意拔高的镇定:“南区的项目进度比预期快了一周,资金流转……”

    “资金?”白霖渊突然打断他,吐出的烟圈缓缓散开,“上周三从对公账户划到启星科技的三百万,是你批的?”

    白正宽的喉结猛地滚动了一下:“是、是那边催得紧,想着尽快敲定合作……”

    “原星的法人,是你妻弟的同学吧?”白霖渊端起茶杯,杯盖碰到杯身发出轻响,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天气,“我记得三年前,他因为合同欺诈被起诉过。”

    白正宽的脸瞬间涨红,额角渗出细汗:“我、我没查这么细……”

    “没查细?”白霖渊放下茶杯,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像鹰隼盯住了猎物,“还是觉得,我老到看不清这些弯弯绕绕了?”

    长桌末端的白意远始终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桌面。他看着白正宽从强装镇定到惊慌失措,看着爷爷用几句看似随意的话就撕开了对方精心伪装的面具——那副掌控全局的从容,和平时对他“温和”叮嘱时如出一辙。

    白正宽慌乱地解释着,声音越来越小。白霖渊没再追问,只是重新拿起雪茄,慢悠悠地用火柴点燃,火光映亮他眼底深不见底的算计。

    白意远垂下眼睑,遮住眸底的寒意。他早就看清了,这场所谓的汇报,从头到尾都是爷爷的狩猎场。而白正宽,不过是自投罗网的猎物。

    烟雾在长桌上方弥漫,白正宽的辩解声越来越微弱,额前的碎发被冷汗濡湿,贴在皮肤上。

    一直沉默的白意远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叔叔也是想推进项目,可能一时没顾上查对方底细。”

    他抬眼看向白霖渊,语气里带着恰到好处的晚辈谦和,“不过原星那边确实不稳妥,我觉得可以让法务部重新审核合同,要是风险过高,及时止损也不迟。”

    他顿了顿,指尖轻轻点在文件上某一行:“而且南区项目的尾款回收比预期慢了五天,与其把资金压在存疑的合作上,不如先填补这边的缺口,免得影响后续工期。”

    白霖渊捻着雪茄的手指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随即缓缓点头:“意远说得有道理,就按他说的办。”

    他看向白正宽,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平淡,“正宽,你明天把原星的资料交给应该交给的人。”

    白正宽攥着文件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他恶狠狠地瞪了白意远一眼,对方却垂着眼睑,仿佛只是随口提了句无关紧要的话。“……知道了。”他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里的憋屈几乎要溢出来。

    会议散场,白正宽率先摔门而出。走到走廊尽头,他猛地将文件砸在墙上,低吼出声:“小兔崽子!毛都没长齐就敢阴我!真当老子好欺负?”他踹了一脚旁边的垃圾桶,金属桶在空荡的走廊里发出刺耳的回响,“等着瞧,迟早让你滚出白家!”

    书房里,白霖渊看着白意远,雪茄的火光在他眼底明明灭灭:“刚才那番话,是早就想好了?”

    白意远抬眸,语气依旧温和:“只是觉得,不能让公司的钱打水漂。”

    白霖渊放下雪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叩着,目光落在白意远脸上,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笑意:“看来这几年没白让你在学校待着,心思倒是缜密了不少。”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长辈式”的感慨,“你爸要是还在,瞧见你这样,该多欣慰。”

    白意远垂着眼,声音放得更低:“都是爷爷教得好。公司是爷爷一辈子的心血,我只是想帮您分担些。”

    他抬眼时,目光里带着恰到好处的孺慕与诚恳,“能守好这个家,是我该做的。”

    白霖渊的手指停了下来,盯着他看了半晌,仿佛要透过这副温顺的皮囊,看穿他心底的每一寸角落。

    书房里静得只剩下墙上挂钟的滴答声,直到白意远的后背微微发僵,他才缓缓颔首:“你有这份心就好。”

    他忽然起身,走到落地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声音低沉了许多:“有些事,不是光靠书本就能学会的。”他侧过脸,眼角的皱纹在昏暗里显得格外深刻,“就像南区那片地盘,明面上是开发楼盘,底下那些‘生意’,才是真正能攥住人的东西。”

    白意远的心脏猛地一缩,面上却不动声色,只是专注地听着。

    “你叔叔总想着走捷径,却不知道哪些线碰得,哪些碰不得。”白霖渊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那些场子、渠道,看着乱,实则一环扣一环,容不得半点差错。”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这些,你迟早也得学。”

    白意远垂下眼睑,掩去眸底一闪而过的寒意,声音依旧恭敬:“我听爷爷的安排。”

    白霖渊看着他顺从的模样,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像是终于满意了这场试探。只有白意远自己知道,刚才那短短几句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了他心里——这个家的根基,早就烂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