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韶华（二十）NE

    秋暮时分，书斋静寂。

    你斜倚檀木案后，执卷闲览。

    一袭月白云纹罗裙，墨玉青丝松松绾作堕马髻，唯簪一支素银长簪。

    容颜如净瓷映月，眉间蕴着淡薄宁和。

    “娘亲！娘亲！快瞧草编的玉兔！”

    约莫三四岁的稚童闯入室内，眸若星子，举着青草编就的兔儿奔来。

    雪嫩腮边沾了尘灰，犹自不觉。

    你闻声抬眸，见幼子卫驰笑靥粲然，心下温软。

    素手执绢帕，轻拭他额间薄汗与灰痕，声若春风拂柳：“怎的成了小花猫也不自知？”

    男童乖顺仰面，明澈双眸凝着你，软声撒娇：“娘亲还未夸我的玉兔哩。”

    你收帕接过草兔，指尖抚过青草细茎，温言道：“果真活灵活现，驰儿手巧。”

    卫驰笑逐颜开，缠着你要说故事。

    你柔声应允，他便搬来绣墩偎坐身侧，眸光灼灼。

    你轻抚书卷，娓娓道来异邦奇谭。

    见他听得入神，心下软融似春水。

    忽有一段旧影掠过心湖，你怔然失神。

    “娘亲？”卫驰牵你衣袖，仰面轻唤。

    你倏然回神，垂眸掩去眼底波澜，柔声续讲故事。

    暮色渐浓，灯影在你玉白面庞投下温柔光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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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深人静，哄睡幼子后，你独归寝居。

    你倚枕望帐顶繁复绣纹，全无睡意。

    此间安宁原是云韶院中不敢奢求的梦影。

    门扉轻响，男人悄步而入。

    携着秋夜寒露的气息，他自然地将你揽入怀中。

    你轻声道：“金掌柜不是说今夜事务繁杂？”

    卫青将脸埋入你颈窝，深深汲取你的气息，声线柔软：“没有你在身旁，难以成眠。”

    你心尖微颤，柔荑轻抚他宽厚背脊。

    这般伟岸男子，偎在你怀中却似迷途稚子。

    他垂眸时，眼下泛着淡淡青灰。

    离了昭月，你们异邦落脚。

    他做了瀚海商帮主事，本不谙经商之道，全凭一股执拗劲头撑起家业。

    为让你与孩儿安稳度日，这些年来他几乎未曾安枕。

    你曾劝他不必如此辛劳，他却始终默然坚持。

    你为他取名怀信，便真以一生践守当日诺言。

    忆起蛊毒初解那阵，他竟似疯魔。

    焚毁云韶院，从钰娘处强索你昔日客簿。

    不论那些人是否曾亏待于你，他只认其玷污了你，日夜陷于杀戮之中。

    那是在向你忏悔。

    他悔恨当年未能护你离去，令你困于风尘数载。

    这份痛楚，他竟比你更深。

    你自然劝过他放下执念。

    你已愿忘却前尘，他却始终困囿其中。

    你不忍见他杀戮那些未曾真正辱你之人——除却鄢璟峘，旁人何辜？

    当你这般劝解时，他竟泪落如雨，赤目紧拥你道：“阿暖，你不知那些年我是如何熬过来的。每时每刻皆是煎熬，见你一面难如登天。他们却要你强颜欢笑去逢迎……你何曾受过这等委屈？不杀尽他们，我心难安……”

    你望着他眼中偏执血色，只觉陌生异常。

    你的怀信，何时成了满手无辜鲜血的修罗？

    然令他至此的，正是你。

    是你让他积年累月的执念，压抑成如此可怖心魔。

    你眸含悲戚望他，他却泪吻你唇，哀声恳求：“阿暖，别怕我……求你……”

    你终究舍不下这样的他。

    …………

    如今他能放下执念，带你远走，于你已是最好结局。

    这结局并非圆满。

    未报父母之仇，未雪知夏之冤，慕王与其党羽仍在昭月安然无恙。

    但你太累了。

    纵已恢复记忆，纵知该做什么，却再不愿踏入帝京纷争。

    你失去的太多太多。

    无论是所爱之人，还是……爱恨交织之人。

    你相信，若他们泉下有知，亦会体谅你今日选择。

    你只愿与心爱之人，平淡相守余生。

    垂眸望着怀中沉眠男人，他呼吸轻浅，俊朗容颜卸下所有防备，如婴孩般安然。

    他已许久未得这般好眠。

    你缓缓阖目，渐入梦乡。

    记忆中的面容一一掠过眼前。

    从今往后，愿将所有前尘渐忘。

    无论是刻骨爱恋，还是浓烈恨意。

    那些曾困扰你的谜题，答案已然不再重要。

    皆化作流沙，随风散去，不留痕迹。

    你梦见乘海船离开昭月那日。

    碧海无垠，澄波万顷，确如书中所载瀚海苍茫。

    可惜未见蔽日遮天的巨鼇。

    唯有海天一色，鸥鸟翔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