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韶华（回忆七）

    梨瓣如雪，簌簌落满寂寥宫苑。

    你与鄢璆羽对坐石案，眉尖轻蹙，凝神于纵横经纬之间。

    璇玑棋局星罗棋布，玄机暗藏，每一步皆需推演星辰轨迹，耗费心神。

    你身着鹅黄流云缎裙，裙裾漾开细碎光华。

    雪腮犹带稚嫩圆润，眸光却湛亮如星，紧盯棋枰，唇瓣微抿。

    对面少年墨衣素带，难掩通身清贵气度。

    他静坐如松，狭长眼眸深若寒潭，指节分明的手执起玉子，轻落棋枰。

    你眸中骤然绽出璀璨笑意，迫不及待将手中棋子置于一角，抚掌娇呼：“此番是我赢了！”

    少年抬眸，眼底冰霜消融，化作春水潺湲：“阿暖天资聪颖，哥哥甘拜下风。”

    你雀跃而起，扑入他怀中。

    他展臂将你揽住，你仰面笑得眉眼弯弯：“上回哥哥赢我时，可不是这般说辞。如今胜负各半，正好扯平。”

    他修指拂过你发间落英，声若清风：“阿暖想要何物？”

    你歪首思忖，墨玉般的瞳仁流转生辉：“再为阿暖刻只玉兔可好？”

    他颔首应允，自一旁青玉碟中拈起一枚芙蓉酥，递至你唇边。

    你垂眸衔住，细嚼慢咽时，腮帮微鼓，似偷食的狸猫。

    梨香袅袅间，他目光始终流连你周身，为你拭去唇角碎屑，摘下发间飞花。

    这般光景已是寻常。

    你们时而执卷共读，时而联诗对句，时而破解九连环谜题。

    他总能与你心意相通，棋逢对手的酣畅令你欢欣难抑。

    荒苑深处，唯闻你银铃笑语不绝，他眸中深潭，只映你一人身影。

    自与鄢璆羽为友，你方知何为灵魂知己。

    血脉相连更添亲昵，这份羁绊无人可替。

    他不仅是你挚友，更是宠你纵你的兄长。

    雕木刻玉、绾发簪花，他无所不能。

    你常偎在他身旁，絮叨宫宴烦闷、宗室子弟愚钝、太傅课业艰深。

    他静静倾听，温声宽慰，点拨迷津。

    日影西移，金辉漫洒梨枝。

    少年轻声提醒：“阿暖该回去了。”

    你笑容倏黯，攥住他衣袖喃喃：“哥哥……”

    下次相见又隔重门深锁。

    你深知他困守此地永无出头之日，曾向父王求情，却遭厉色拒绝：“纵你欢喜与他作伴，亦不可纵虎归山。”

    你虽娇纵，亦懂朝堂诡谲，此后不再提及。

    他抚你发顶，笑意温润如初：“哥哥在此候你归来。”

    你解下腰间暖玉，郑重放入他掌心：“此佩随我多年，赠予哥哥。”

    他凝视玉佩良久，抬眸时眼波微漾：“阿暖舍得？”

    你神色恳切，瞳仁澄澈见底：“哥哥见玉如见阿暖，便不会孤寂了。”

    他骤然将你拥入怀中。

    冷寂幽香萦绕鼻尖，你睫羽轻颤，贪恋这令人安心的气息。

    风过梨花如雪落，覆满你们肩头发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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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辞别鄢璆羽，你怅然若失，踽踽行于朱墙之下。

    忽见月白身影立于宫道尽头，你眸中阴霾顿散，提着裙摆飞奔而去，扑进来人怀中。

    越澜之稳稳接住你，褐瞳含笑：“臣刚自内阁出来，郡主可要同乘？”

    你连声应好，攥着他袖摆登上马车。

    甫一坐定，你便迫不及待讲起新阅的话本。

    说道精彩处，眉飞色舞，纤指比划，颊染榴红。

    早已不复初时拘谨，尽显娇憨本色。

    越澜之静聆不语，偶尔发问，引你愈说愈深。

    谈及海外奇谭，你忽止住话头，灼灼望他：“太傅可曾见过真海？”

    他唇角微扬：“臣故乡临海。”

    你惊奇瞠目，拽住他衣袖连珠发问：“海中有巨兽么？可会吞舟覆船？是否如书中所载有鲛人泣珠？”

    他低笑：“不过大湖尔。虽有大鼇兴风作浪，倒无话本中那般通天彻地的怪物。”

    你闻言蔫了神色，撅嘴咕哝：“原都是骗人的……”

    见你失落，他温声补道：“然巨鼇跃起时，蔽日遮天，浪涌如山崩。”

    你顿时眸亮如星，摇着他手臂娇声道：“太傅替阿暖求求父王可好？阿暖想去浮光城看海！”

    自幼困守帝京，你对外界向往已久。

    他垂眸看你，目光深邃：“臣会向王爷进言。”

    马车停驻誉王府前。

    他扶你下车时，知夏早已候在门前，敛衽行礼。

    你挽住她手臂，四处张望：“我的小童养夫怎不来迎？”

    知夏霎时满面飞红，偷觑越澜之神色，声若蚊蚋：“郡主慎言……”

    越澜之面沉如水，声线清冷：“郡主年幼无知，你身为贴身侍女，岂容她口无遮拦？若传扬出去，清誉何在？”

    知夏垂首喏喏称是。

    你茫然眨眸，望望这个，看看那个，全然不解这骤起的凛冽寒意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