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韶华(回忆五)
烬韶华(回忆五)
春晖潋滟,宫墙朱色浓烈如血。 你抱着彩绣蹴鞠奔逃,粉缎裙裾扫过青石,扬起细碎尘灰。 雪腮沁汗,透出海棠初绽般的绯色,乌黑眼瞳里惊惶未散,犹带水光。 方才那墨衣男人的眼神,冷彻骨髓,似寒刃剖心——你从未被人这般呵斥过,更遑论“依律当斩”四字。 心口怦然,指尖犹颤。 直至闯进一处荒僻宫苑,你方力竭停步。 蹴鞠自怀中滚落,停于宫苑门槛边。 你弯着腰喘息,发丝沾颊,毫无仪态可言。 半晌,惊惧渐褪,羞恼渐生。 不过是个王爷,竟敢这般恐吓于你? 回府定要父王狠狠惩治于他! 你愤懑难平,抬脚将蹴鞠踢入院中,见它滚至梨树下,只得踏入这清冷宫苑。 春日午后,此处竟寒意森森。 你不由得想起看过的那些志怪传奇,脊背发凉,又强自镇定,一步步走向梨树。 主屋门扉洞开,似有无形之力引你向前。 你抱着蹴鞠迈进门槛,猝然对上一双墨玉般的眼。 少年约十二三岁,身着墨色旧绸衫,墨发以布条束起,容貌俊美。 肤色冷白,唇色却殷红如血。 他执卷而坐,见你闯入,眸中掠过一丝讶异。 你雪腮犹带红晕,裙摆沾尘,发髻微乱,全无郡主雍容。 却强抬下颌,声扬三分:“你是何人?” 他敛目垂眸,声线清冽:“你又是何人?” “我乃宝珍郡主,”你语带骄矜,“你不识得我么?” 他指节微蜷,浓睫掩住眸光。 你已自顾打量这屋舍——狭小逼仄,陈设简陋,竟比王府下人居所更为寒酸。 你蹙眉嫌弃,转身命令道:“你来陪我玩蹴鞠。” 他静默颔首。 庭中梨落如雪,他立于丈外。 你退开三步,绣鞋尖轻巧勾起鞠球,裙袂旋若芙蕖初绽。 彩穗划空而去,他却身形疾转,轻易将蹴鞠揽入怀中。 不待你惊呼,他已扬手高抛——玄衣腾空,侧击之势竟带剑风凌厉! 彩鞠化金流星,穿枝破空,直坠你鬓边。 你闭目惊叫,却只觉微风拂过。 睁眼时,他已立身前,掌心托着那枚蹴鞠。 你气得颊生绯云:“你、你竟敢砸我?!” 他唇线微抿,似有若无一笑:“发号施令时,倒比接球身手伶俐些。” 你顿觉被戏弄,跺脚去抢。 他却举高蹴鞠,任你蹦跳难及。 春晖融金,缀于他睫梢,你竟从那紧抿的唇边窥见一丝极淡笑纹。 “还我!”你拽他衣袖,却嗅得袖间冷香沁鼻——不同于惯常暖甜熏香,亦非梨花香息。 他倏然俯身与你平视,狭长眸中笑意幽微:“可知此树旧事?” 不待你答便自顾道,“前朝宫女在此悬梁,怨气化入根脉。每至月夜,枝头便结出人面梨实……” 你素怕这些怪谈,当即小脸惨白,松手欲退,却被他虚虚勾住裙绦:“听闻最易缠着穿樱色衣裳的……” 话音未落,你已噙泪扭头奔逃。 冲出十余步又折返,抢回他怀中蹴鞠,眼泛水光:“我、我定告之父王!” 待那樱色身影消失在朱门后,少年方摊开紧攥的拳。 一朵梨花静卧掌心,已被揉皱。 春阳煌煌,照见他无波眉眼。 他凝视残花,低声喃喃: “……怎的这般娇气。” ---------- 暮色四合,誉王府灯烛初明。 你蔫蔫踏入院门,知夏迎上前来,见状大惊失色:“郡主何以狼狈至此?可有人欺侮您?” 你扑入她怀中,揽其腰肢,闷声哽咽:“宫中一点不好玩……知夏,往后我只在你身边罢。” 悔不该入宫——既不自在,又遇恶人。 原听父王言宫中有同龄玩伴,怀好奇期待而去,徒留狼藉。 你想起宫中那些谄媚嘴脸—— 那些妃嫔皇子公主明明眼底藏厌,却偏要赞你捧你,背后又讥你仗势骄纵。 你宁可独玩,也不愿陷在那虚与委蛇的罗网里。 终忍不得,临行前怒斥其虚伪,骂得众人面红耳白。 虽知开罪于人,却难抑愤慨。 “知夏,我是否很不讨喜?今日听他们背后说我乖张自矜,全仗父王之势……”你声若蚊蚋,眼眶又红。 知夏轻抚你散乱发髻,温婉笑痕漾在唇角:“郡主是我见过最聪慧灵秀的孩子,纵有小性儿,亦娇憨可爱。” 她为你重整衣襟,指尖温暖:“郡主心性质真,何必在意虚言?若不愿去,咱们便不去。” 见你仍怏怏不乐,她柔声转话:“卫青方才送来新练的字帖,郡主可要瞧瞧?这一年他进益极大。” 你倏然仰首,乌瞳水光未褪,却已漾开笑影:“自然要看!” 知夏浅笑牵你,缓步转入内室。 烛光曳地,将二人身影融作一团暖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