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韶华（回忆二）

    春晖漫洒，书房内暖意溶溶。

    你端坐于紫檀木书案后，袖口镶缀的明珠泛着柔光。

    案上摊着几张诗稿，墨迹尚未干透，是你方才拟就的习作。

    然此刻，你全副心神皆被身侧之人攫去——

    越澜之执笔危坐，月白袍袖垂落，露出一截雪白腕骨。

    他眉目如敛远山烟霭，疏淡难描。

    眸光垂注纸笺时，似古潭映月，深静得教人窥不见底。

    笔走龙蛇间，字迹瘦硬通神，风骨嶙峋。

    你怔怔望着那篇他五岁时所作的策论，只觉字字珠玑，渊深似海。

    先前那点因“神童”之名滋生的矜傲，此刻碎作齑粉。

    你想起父王慨叹：

    越澜之少年登科，两榜状元，十七岁入阁。

    上晓天文，下通地理，治国策论、诗词歌赋无一不精。

    颊侧微微发烫，你攥紧袖角，将那些曾对这位新太傅生出的轻慢心思尽数掐灭。

    待他搁笔，你抬眸迎上那双褐色眼瞳，郑重道：“太傅，妗暖愿潜心受教，请您倾囊相授。”

    越澜之唇角微扬，笑意如春风拂过寒潭，浅淡却温煦：“郡主言重。臣自当竭尽所能。”

    言罢，他从怀中取出一册书卷，素缎封面上以银丝绣着《异邦奇谭》四字。

    “区区薄礼，望郡主不弃。”

    你眸中霎时流光溢彩，接过书册。

    这般精巧的异邦典籍，必是极难寻得的珍本。

    你仰起脸，笑涡浅漾：“妗暖很喜欢，谢太傅厚赠！”

    他温和颔首，目光在你粲然笑颜上停留一瞬，复归于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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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暖风慵懒，卷着花香渗入绣阁。

    你斜倚在窗边软榻上，指尖逐行掠过书页上的墨字。

    日光为你的睫毛镀上一层金粉，眸色被映得温润如琥珀。

    时而因书中奇遇睁大双眼，颊畔晕开兴奋的霞色。

    卫青默坐榻边圆凳上，正垂首剥着一颗蜜橘。

    阳光描摹着他英挺的侧影，长睫投下浅浅阴翳。

    这本是侍女之职，他却执意亲为，道是“郡主恩重，卫青唯尽心以报”。

    你拗不过他，便也由着他随侍左右。

    书中世界光怪陆离：有英雄持剑斩恶龙，有公主远嫁泣血途，有珍宝易主引纷争……你尚不能深解“权谋”、“倾轧”为何物，只觉这些故事比《列女传》生动百倍。

    就着卫青递来的橘瓣咬下，酸甜汁液溢满唇齿。

    读得倦了，你掩卷打了个呵欠，身子一歪便伏在软枕上。

    卫青剥橘的动作倏停，抬眼见你已阖目睡去，呼吸匀长。

    他的目光无声掠过案头那本异书，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落寞，旋即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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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影西斜时，你终于誊完太傅布置的课业。

    掷笔舒展手腕，唇边翘起得意弧度，已开始想象越澜之见到文章时赞许的目光。

    兴致一起，你拽着卫青袖口奔入后园。

    誉王府花园叠石理水，曲廊幽深，最适嬉游。

    你转身对少年娇声下令：“卫青，今日你我玩暗卫游戏！你需隐在暗处护我，却不许教我发觉！”

    卫青沉静黑眸注视你片刻，郑重颔首。

    你如蝶穿花丛，故意在假山曲径间穿梭躲藏。

    他却总能依仗初成的追踪术悄随其后，既不远离，亦不显露行迹。

    你若寻着他，便跺脚嗔怪：“重来！要藏得更隐蔽些！”

    若久寻不见，又朝空处扬声道：“卫青！快出来——我认输啦！”

    一番奔跑追逐，你鬓发散乱，珠钗斜坠，累得扶膝喘息，面颊却泛着酣畅红晕。

    卫青自竹影后转出，气息仍稳，唯颊侧透出薄红。

    他将这孩童游戏当作军令执行，眉眼间俱是专注。

    暮色渐合，你瘫坐在石凳上揉着酸软腿肚，腹中咕咕作响。

    仰脸看向默立一旁的少年，你伸出双臂：“卫青，背我回去用膳罢，我走不动了。”

    他无声俯身，你跃上那尚显单薄的脊背。

    少年步伐却极稳，背着你穿行在渐暗的庭园中。

    你趴在他肩头，望见他白皙侧脸上被夕阳勾勒出的柔光，忽想起初遇那日——

    那时你缠着知夏偷溜出府，扮作寻常小娘子混入茶楼。

    说书人正讲到狐妖报恩一段，你托腮听得入神。

    邻桌忽传来碟盏碎裂之声，原是几个半大少年嬉闹撞翻茶点，反诬是那个提水桶的小杂役挡道。

    那少年衣衫褴褛，身形清瘦，面对围殴却异常沉静。

    他不哭不求，只以巧劲格挡周旋，在桌椅间灵活闪避，竟教那群恶少一时近身不得。

    你睁大眼望着那双漆黑眸子里的沉静与机警，心底涌起猎得稀世珍宝般的雀跃。

    ……

    暮风拂过，将你从回忆中唤醒。

    你收紧环住卫青脖颈的手臂，面颊贴在他微凉的发丝上，唇角翘起餍足弧度。

    自觉寻得了这世间最合心意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