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烬韶华(十七)

    

烬韶华(十七)



    寒岁腊残,浮光城覆雪三日未歇。

    云韶院内,纵是白昼亦人声鼎沸,笙箫隐约,杂以搬抬摆设之响,喧阗中透出年节前的浮华躁动。

    朱栏绮户间,你与数位云娘正听凭管事嬷嬷分派,于锦坊庭院中张灯结彩。

    檐下堆叠着新裁的朱锦金绣、吉祥幡胜,并累累仿真梅橘盆景、红绢灯球及桃符画板。

    钰娘偶曳锦裙而过,目光如刃,巡梭每一处布置是否合其“极尽奢艳”之规。

    在这除旧迎新之际,云韶院务要营造出十丈软红、万丈金迷的幻境,诱人沉酣。

    你身着浅红棉裙,乌鬓松松绾就,铅华不御,容色澹澹,默然听命于诸人之间。

    踏上木凳悬系宫灯时,广袖滑褪,露出的雪白腕子上犹存昨夜恩客掐出的红痕。

    你漠然扯回袖口掩住。

    旁有年稚云娘悄声怨腰肢酸楚,亦有略得脸者娇声使唤旁人,你皆如不闻。

    目中所见那些象征团圆吉庆的物事,只令你眸底掠过一丝讥诮与苍凉。

    此间繁华,与尔等何干?

    不远处忽起小女儿清脆笑语,你抬眸见是阿萍正缠磨香絮。

    香絮安坐凳上,身为韶华,自不必劳形于此,不过是来看云娘们奔波疲态罢了。

    她面对阿萍痴缠,面露不耐。

    自你贬为云娘,阿萍便再未寻过你,偶遇亦如未见,只一味巴结新晋韶华。

    她方十岁,在云韶院耳濡目染,早已学会趋炎附势,你心中无怨。

    你只觉得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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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后,乐坊排演厅内。

    窗外雪絮纷飞,窗内炭暖融融。

    严苛舞师督导数位将于除夕宴献艺的云娘,你亦在其中。

    香絮则于另侧独练,自有专属乐师侍女环侍,身份殊异。

    你着简便舞衣,青丝以一素簪紧绾。

    舞姿依旧绝伦,每一个回旋、每一式抛袖皆精准曼妙,腰肢柔宛,衣带当风。

    纵是严师亦难指瑕。

    然你眸光空寂,似透过眼前繁华望向他方。

    你想及前几日顾昭所言之计,思及除夕夜,心内微茫希冀与深沉恐惧交织——这一切,会否终又成空?

    若事败,你或堕暗巷,然卫青性命恐难保全。

    他既愿倾所有换你自由,你岂能不信他?

    眸中一缕愁痛掠过。

    激旋之后,你扶住镜墙微喘,镜中映出潮红却失生的玉颜。

    倚窗望雪,廊下红灯笼灼目刺心,你默然揽紧舞衣,眸含追忆与哀戚。

    忆及誉王府未倾之时,父王权倾诸王,府中除夕宴饮,门庭若市,礼赠络绎。

    母妃亲手为你绾就惊鸿髻,簪上精巧花钿,柔声笑言吾儿阿暖日后必是绝代佳人。

    宴间你坐于父王身侧,众星拱月。

    父王将你抱置膝上,朗笑扬言:“吾儿宝珍冰雪聪慧,琴棋书画皆通,虽稚龄竟能论政,将来必是青史留名的无双贵女!”

    母妃掩唇而笑,宠溺满眸。

    席间赞羡不绝,诸客目光皆灼灼倾注于你。

    彼时你雪颐微扬,容色矜贵,俯视阶下众人,深信前路皆锦绣,何须低眉事人?

    怎料今朝……

    你望镜中汗湿云鬓、舞衣裹身的自己,父王母妃岂能想到,掌心明珠竟沦落至斯,乃至需与仇人之子、血脉相连的堂弟苟合?

    若卫青之计不成,你不若随他同赴九泉,或可再晤父母。

    此念如冰锥刺心。

    爹爹、娘亲……阿暖好想你们……

    你无力倚窗,清泪无声滑落,晕开眼角胭脂,红如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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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阑,你伏于凌璆怀中。

    室内暖炉炽炭,温如早春。

    男人指节缓缓梳过你长发,你目睫迟滞,望窗外雪影绰绰。

    一时寂然无声。

    你心中默演数日后之计,凌璆则始终凝眸于你。

    良久,在你将寐未寐之际,他忽轻声语:“除夕后,我让钰娘复你韶华之位。”

    声线低柔,却如惊雷炸耳。

    你骤然睁目。

    他又道:“此后,不会再夺你位份。”

    你脑中轰然,万千思绪缠杂——

    为何偏在此时?

    宛若他悉知一切,予你抉择。

    是冒险抛却所有,随他人离去,或得自由,或堕深渊。

    还是安留此间,重为云韶院顶尖韶华,虽失自由,却得安稳,而卫青……亦可存活。

    你无意识攥紧他素白中衣襟口。

    男人温声问:“不喜?”

    你急抬眸答:“睇雪……感激大人……日后定当竭力……不负大人信重……”声微颤。

    凌璆未应,只静看你片刻,唇边浮起温柔笑痕:“你初入云韶院,方十二龄,今已八载逝去。犹记你当年眸中惊惶如幼鹿,而今已是独当一面的花魁了。”

    你垂睫轻语:“是……全赖大人这些年照拂……”

    他将你首轻按回胸前,你清晰闻见他衣间清冷香气,如雪覆松枝。

    他忽柔声问:“入云韶院前,可曾有心仪之人?”

    你心骤停,立答:“从未。”

    凌璆低笑:“不必惊惶,随口一问。年少慕艾,本是常情。”

    你心鼓如雷,不明他试探之意。

    急又补道:“睇雪既属云韶院,院中艺伎便不可倾心客官,否则厚此薄彼,是大忌。”

    凌璆眸光温柔落你面庞,语声却淡:“说得极好。你不可……喜欢上任何人。”

    你只觉遍体生寒,他今夜句句皆似暗藏机锋,那若有似无的占有与掌控,令你悚然。

    “安歇罢。”他将你揽得更紧。

    你僵应:“是。”

    却倚于男人怀中,终夜未曾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