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韶华（五）

    秋意萧瑟，浮光城迎来三载一度的沐恩日。

    三日之内，风月偃息，女子暂得喘息，名曰沐恩，实则为酬神之典，引万千瞩目。

    你自清晨即被云娘与嬷嬷环伺，梳妆更衣，不胜其烦。

    墨发绾作凌云高髻，缀以琉璃珠钗，正中一顶神女小金冠，垂落细密珍珠流苏。

    行步轻摇，半掩玉容，庄重之中别具幽秘。

    额间描优昙花浅金钿，眼尾拂淡绯金粉，唇染水红色脂，柔润疏离，悲悯天成。

    月纹流光缎裁作数重礼裙，披帛逶迤，由二云娘恭谨托持。

    你立于无盖步辇之上，四周雕栏缀鲜卉琉璃，华美非常。

    巡游自云韶院高门始，经浮光城主道，终抵司乐监广场。

    前方官吏开道，云娘撒花焚香，乐师奏空灵礼乐。

    步辇由八健妇肩抬，护卫环列，阵仗煊赫。

    你身姿纤秀却挺拔，双手叠放身前，目光渺远，容颜绝美却似超脱尘世。

    百姓蜂拥，争睹神女之姿。

    “璃光姬！”“真乃天女临凡！”

    惊呼不绝于耳。

    小贩忘呼，孩童静立。

    你偶扬素腕，洒下香露花瓣，仪态万千。

    文士富子凭栏品评，目露炙热。

    他坊女子望你华服尊荣，羡妒交织。

    而你只觉颈僵面涩。

    此等游行，不过司乐监招徕之伎，而你，正是最耀目之商品，织就最遥不可及之幻梦。

    迨至日暮，游毕返院。

    钰娘早已候门，执你手急道：“凌璆大人候于琼苑，速去。”

    你只得敛裙疾行，踏入房门。

    凌璆身着深紫常服，愈显肤白俊美，正坐妆台前把玩一枚步摇。

    你垂眸跪坐，轻唤：“凌璆大人。”

    自前次不欢而散，已两月未见。

    他将步摇掷回匣中，起身近前，语气平淡：“稍后携你外出，装扮素净些。”

    言毕即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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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市人潮如织，邻镇街市虽无浮光奢靡，却洋溢尘世喧暖。

    灯笼高挂，叫卖不绝，空气中弥漫炒栗焦甜与秋夜微寒。

    多见百姓携幼、友伴同游，与浮光城雕琢之情欲场迥异。

    你一身素裙，简髻玉簪，洗尽铅华，却难掩殊色。

    凌璆牵你手同行，引来无数侧目。

    昔年未成韶华之前，他常带你出游，使你暂离囚笼，呼吸自由。

    自登顶之后，此等闲趣再不复得。

    终日困守琼苑，思虑皆在取悦恩客。

    此刻重临外界，于你实属奢享。

    你伫立糖画摊前，凝望老师傅以浆作画。

    凌璆让你择一，你指小兔。

    他付钱取来，却不予你，反递至你唇边。

    目光专注温柔，你微怔，已许久未见他如此神情。

    你轻咬一口，糖脆化甜，他指尖几触你唇。

    问甜否，你颔首。

    他却自然将剩糖纳入口中，其上犹存你唇泽，你颊泛轻红。

    虽早有更亲密之举，此刻却莫名羞赧。

    你窥他侧脸，暗思其由。

    前番之后，他未令钰娘责罚，亦不来见。

    你几以为他已厌弃。

    凌璆引你至一食铺，垂眸笑问：“饿了么？”

    你微颔，终日未食。

    秋夜寒凉，一碗热腾鱼丸羹正可暖身。

    你吃得满足，姿态犹存矜贵。

    他只静看你细嚼，取帕轻拭你唇角汤渍，迅疾无意。

    周遭人声食气氤氲，酿出亲昵错觉。

    你垂目压下一丝妄动。

    后又闲逛杂摊，你流连于女子饰物、胭脂玩具之间。

    此等物什远逊你妆奁珍品，你却沉醉亲手挑选之趣。

    你拿起一摇即响的陶鸟，凌璆轻问：“喜欢？”

    你摇首，深知此非韶华应有之物，纵携归亦只能尘封。

    他却买下塞入你手：“既看了半晌，便是缘分。拿着罢。”

    你怔望陶鸟，抬眸恰迎他含笑目光。

    恍惚重返未冠韶华之时，彼时他待你宠溺非常，在你心中如兄可靠。

    那时他常来看你，带外间新奇小食或玩意儿，耐心听你絮叨习艺苦乐，轻揉发顶赞你进步。

    而后你晋身韶华，他渐显院主之冷厉，推你周旋权贵，斥你音舞微瑕。

    实不该有落差之念，你本是艺伎，何能奢想？

    他柔声问：“何以发怔？”

    你展颜灿笑：“无他，凌璆大人，那边似乎极热闹，我们去瞧瞧可好？”

    他应允。

    尔后你们共赏街艺，共猜灯谜，共放河灯。

    虽身疲神倦，你却神采奕奕，雪颊生晕。

    凌璆始终静伴左右，面含淡笑，目蕴温柔。

    归程车内，喧远寂临，方才烟火如梦似幻。

    你贪望帘外流光街景。

    凌璆望你灯辉流转的侧脸，轻声问：“比之云韶盛宴，此间市井滋味如何？”

    此问唯有一解。

    你柔抬眸，轻声道：“睇雪永属大人，永属云韶院……”

    他揽你入怀，默然无言，唯冷香层叠笼罩。

    送你返院后，马车迤逦离去。

    你神思恍惚，捏陶鸟步入琼苑。

    刚入院门，绛桃急迎，低语激动：“睇雪大人终归！有俊客候见！”

    你抬眸，见一高大男子伫立老槐树下，仰观树上鸟巢。

    他身着暗纹黑绸常服，宽肩窄腰。

    侧脸眉骨深峻，眸光沉静。

    睫影纤长，鼻梁高挺，唇线分明，神情冷峻。

    周身散肃杀之气，令人不敢近前。

    你手中陶鸟滑落，碎地声脆。

    你颊rou微颤，似哭似笑，终成狼狈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