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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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哧哼哧,我抱着干草来来回回往略微破旧的屋子里送去,国主定都南方,在冬日总比北方好受,冷宫里都是疯了的娘娘,既然以前是娘娘,待遇还是比旁人多一点干草。 这个是德妃的,她是假孕承宠被揭发来的,这个是丽贵人,她是陷害皇子来的,这个是...... 最后一个了,我轻轻抹去头上的汗,抱着干草走去,秋后冬宛一直生病不断,咳嗽发热,直到现在也不好,也不是我想体恤她,我也该到年龄干活了。 这个美人是新来的,看着还算干净清醒,我将干草扔到她旁边,“入冬了,寒湿刺骨,铺点干草暖和暖和。” “像啊,真像啊。”她看着我身后痴痴呢喃。 即使我不转头我也明白她说的是谁,那个孩子被冬宛养的雪白圆滚滚的,儿子肖母,贵妃当年美貌盛名何人不知,每个人看到五雀儿第一眼都会想到昔日贵妃,如此像以后皇帝也会认出来的。 一阵琐碎的脚步声传到我耳边,五雀儿抓着我的裙摆,用他黑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对面的女人。 她好像意识到什么,突然放声大笑,彻底疯了。 冬宛下不来床,五雀儿一直跟着我,他不说话我也不说话,两个人一前一后走着,也不知道冬宛怎么把他教的,明明会说话但只会对冬宛说,我干活的时候也算有眼力见,从来没有碍我事,好在冷宫活儿不重,只是冬宛的药钱一直是个大问题。 她以前学过医术,总让我去后面野草地找点草药,兜兜转转三个月,我也快乏了,心里想着要不一股气不照顾她,等到断气儿了我就能减少一些负担。 我狠毒的想着,低头看着旁边的五雀儿,要不把她们娘俩全饿死吧。 午后,我带着三碗野菜粥回屋里,听说皇上觉得最近国库空虚,倡导节俭,节俭到最下面只剩一碗大白粥,我只能抓一把野菜放进去,对付着过日子。 好在冷宫下人少,三个人也不用住大通铺,我把热腾腾的粥递给冬宛,一碗拿起木勺吹气喂五雀儿,他已经会自己吃饭了,只是他还是小手不稳,一个不注意他就会弄满衣服都是,我秉着不浪费这点仨瓜俩枣的原则,还是亲力亲为吧。 喂到一半,他扭头吃饱了,跑到冬宛怀里想睡觉,冬宛也吃完了,动作轻柔无力将五雀儿留在怀里,我把两个人吃剩下的混一块一口闷了,收拾收拾,午饭就这么过去了。 伴随着五雀儿熟睡的呼吸声,屋里许久没有声音。 “听嬷嬷说新来的看见五雀儿忽然疯了?”冬宛一边轻拍五雀儿背部一边问我。 即使愁容病态,冬宛的五官还是如此突出让人移不开眼。 我点点头,“听说以前和那个贵妃很熟。” 冬宛若有所思,她说:“本来想着日后出宫带你们走,安安稳稳活一辈子,我要是死了你们怎么办呢?” 她闭上眼沉思良久,似乎在为我们想最好的出路,到死都在想着为一个没有血亲的儿子着想,我看着讨喜的五雀儿,心里十分不舒服,我一股脑躺下,干草揉碎的声音让我更烦躁。 “你平常多和嬷嬷多说几句话,我看她挺喜欢你的,宫中大多都是皇后势力,也就只能把太后惹来......” 许久,屋里没有冬宛的气息,我心中一阵抽痛,我猛地起来去握住她的手腕。 在我的手掌中,母亲仅存的温度也消失了。 “嬷嬷!”我惊慌呼喊他人,“我娘晕过去!” 嬷嬷应声而来,一群人围在门口把五雀儿都吵醒了,他紧闭着唇眼神带着一丝害怕,抱着冬宛脖颈寻求庇护。 我将五雀儿抱到一边,让嬷嬷看一眼她是否真的离去。 “没心跳了,身体都凉了。”嬷嬷不冷不热的说,“拿张草席裹吧裹吧一会儿扔了。” 我心中万念俱灰,微张着嘴不愿承受事实,她的死让我跟着进入走马灯,关于冬宛的记忆,只剩飘落的雪。 “你可真心狠,娘死了也不哭一声。”见我缄默失落的样子,她觉得一个母亲去世会让两个孩子在冷宫如何生存。 嬷嬷拿来一张草席把早已经没气的冬宛裹起来,冬宛除了脸色苍白之外就像睡着了一样,看得我心抽抽,我和嬷嬷一起将她卷到草席里,嬷嬷边弄边叹息,“可惜啊可惜,多漂亮的人,还留下俩孩子,这以后该怎么过啊。” 五雀儿啃着手,眼睛盯着冬宛,像一个没有魂的小鬼一样,他不明白,娘好好的睡觉突然就起不来了,突然就被裹起来了。 我也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和她一起受罪。 冬宛的尸体要等明日送乱葬岗烧掉,门外的侍卫是我们的人,到时候能给我她的骨灰,只是现在这尸体放屋里渗人,放外头我这个做女儿的也太不孝了,万一冬宛回魂看我这么对待她,我这一生都别想再顺了。 我一再折中,放后院支起四个杆子,拿她的被子一盖,成了一个灵棚,我四岁就进冷宫,没见过几个人死,冬宛啊冬宛,样子我都做完了,以后就别再折磨我了。 干完这些活我浑身都汗津津的,五雀儿就在不远处看着我,他有点怕我,我长得凶,但他却又不得不依赖我。 “娘。”五雀儿开口说,平常静默的小脸变得委屈无比,五雀儿以后要死的人有很多,只是很可惜你从一出生就在经历亲人离去。 “娘死了,别再喊了。”我烦躁的喊,“回去吃饭去。” 五雀儿不说话了,跑过来坐在冬宛旁边,我也不再理他,我累了,我要吃饭,我要干活,没必要再管这个累赘。 “你原来的娘就是这么病死的,现在的娘也被你克死了,你就是一个灾星,伥鬼,会害死身边所有人!”我气话一出,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娘死了我发发脾气不行吗? 我说出狠话,不忍转头看向五雀儿落寞孤单小小的背影,他正在用他的小手去拿开遮盖冬宛脸上的干草。 “五雀儿,记得回来吃饭,不吃就饿死你了!”我喊道。 我三口两口吞下只有零星几粒米的米汤,喝什么都没有滋味,咽都需要憋着一口气努力压,胸口像是有一块大石一样,我差点恶心都吐出来。 午休时间很快过去了,我镇定起来,看了一眼五雀儿,米汤给他放这儿了,吃不吃就是他自己的事了。 紧接着换洗衣物,那群废娘娘是没人管的,我只要把嬷嬷的东西收拾好就行了。 下午内务府来人了,知道今天死了一个宫女,我上前记录。 “我娘叫赵冬宛。” “怎么死的?” “病死的,据太医说是生孩子难产气血亏虚没有调理好,为了避免疫病,需要烧掉。”我说。 明天会和其他宫女一齐抬走,每天都会死人,然后一波一波送走。 我忙活完已经是晚上了,刚要躺下睡着,想着旁边怎么没有了小小的团子,我忽然弹起来去后院。 “五雀儿。”我走到灵棚前,五雀儿已经抱着草席睡着,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看样子是哭累了。 我费劲抱起他,五雀儿真的被冬宛养的很好,一点儿也不像被遗弃在冷宫里的孩子,有点胖。他冷的发抖,我轻拍着让他镇静,但五雀儿却一个劲往我胸前拱。 费劲半天把头伸进我衣服里,柔软的舌头裹住我胸口的时候,我紧忙把他小脑袋拽出来。 我坐起来抱着他,看着怀里的五雀儿伸着舌头来回摸索,原来是饿了。 米汤都凉了,小孩不禁饿,这可如何是好。 我含着冰凉的米汤,仰头望着屋檐,好累,我才十岁,为什么要承担这些。 过了许久,嘴里的米汤终于热乎一点,我对着五雀儿的嘴一点一点喂着。 终于进食的五雀儿终于有劲扑腾起来,飞快咽下去。 来来回回折腾,五雀儿终于好好睡觉了。 我把他放一旁,终于能睡一会儿了。 今晚的夜好难熬啊,三个人住的简陋房屋,突然少了一个人,她这一走,哭也哭不出来,只是断断续续有很多梦,让我午夜梦回总会想起这个母亲。 第二天,看门的侍卫给了我冬宛的骨灰 ,还特别好心给我冬宛的立牌,说是找宫外刻的,我立好她的骨灰,还摆上三根香,把五雀儿叫来磕几个头。 就当他是亲儿子吧。 我没有一点留恋她牌位的意思,出去就开始搓洗衣服,五雀儿在门槛上乖乖坐着。 嬷嬷走过来与我聊天,看了一眼五雀儿说:“还要养啊?” “不养怎么办。”我也颇为无奈,“和我又不亲,也就每天带他一碗饭的事,我也不能一枕头捂死他啊,再怎么说也是正儿八经贵妃生下来的龙种,怎么办都不是。” 嬷嬷点点头,要是哪日皇上知道了,他要认真下来,整个冷宫都要收拾一遍。 嬷嬷又坐在我身旁打量我,然后说:“小时候你还有点你娘模子,怎么现在越来越不像了呢,这么小太凌厉的面相很容易得罪人。” “没办法啊,不凶一点在宫里过不下去,更何况是冷宫呢。”我说搓着衣服说,天气冷了,我的手都冻红了。 我没娘了,我不像她最后给自己折腾死了,我要好好活着,没必要为了他人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