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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桃花下水

    

(四)桃花下水



    有了刚才的共患难之谊,小钟很快在班里重新找到组织。其中有个挨训的女生,名字叫丁雨然,英语课一下就跑来小钟身边,感谢她的见义勇为。小姑娘讲话时总是微微低着头,戴着一副很大的黑框眼镜,任由厚重的齐刘海挡住眼睛。以前小钟对这位同学一点印象都没有。

    其他女生也随后来到小钟身边,两个人眼睛亮亮的,也像丁雨然那样说道谢的话。另外一个人就没那么开心了,站得稍有些远,焦躁地四处张望,回话若即若离的,像男人不情不愿陪妻子逛街,还恰好偶遇领导,伊觉得妻子丢人不想介绍,结果妻子一个劲做显眼的事,教人不注意都难。

    这神态有嫌弃,有埋怨,又有些憋屈,五味杂陈的。但说白了,无非是她不想再跟眼前这堆不知羞的违纪分子做朋友,这有辱她优等生的身份。只适合碍于优等生的体面,不好意思说破。其他人似乎都没意识到这点,依然没心没肺地招她一起玩。小钟抢回来那本漫画书就是这个人的。名字也是三个字,听她们熟络地叫来叫去,她一直搞不清字怎么写,转头也忘记了。到底是陈某某,还是程某某?

    几人聊了一会,以前坐在小钟前桌的老朋友竺贞观也走过来,劝她们至少开学这会得避避风头。就算宋姐不在了,新来的代课老师好对付,也不该这样张狂,德育处照样会来抓纪律。

    宋姐是她们以前的数学老师兼班主任,大钟也说过他教数学,正好暂代宋姐的职位。人间的缘分真巧。

    好对付,原来他在她们眼里是这种形象。但也无怪,他看起来那么年轻,的确容易被学生看轻。

    “宋姐干嘛去了?”小钟绷起一张扑克脸,故意假装对新老师不感兴趣。

    一人抢答:“在家待产,回来教书估计要下学期。”

    小钟愣愣应声。

    “代课老师就是刚刚过来的那个,姓钟。”雨然又问小钟,“你觉得他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吧,就那样,我一听数学就犯困。”

    有人在旁补充:“别看他是暂时代课,来头倒很大。据说是北美顶校的博士,来高中教书,有种下凡的感觉,还没开学那会,家长群里就扒出小道消息。好多家长都争先恐后要他的联系方式,想请他吃饭,给他送礼,让他多提点自家小孩,传授些留洋经验。我妈可搞笑,说要给他介绍对象,当然,被拒绝了。”

    话语一顿,她稍作思索,继续道,“真听了他上课,也就那样吧,不像传说中那么神。”

    另一人附和:“听他上课抓不到重点。他讲的点都很重要,但重点全都串在一起,每一个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一走神就会溜过。要不是我暑假补课早学过一遍,估计就一头雾水,学不进去了。”

    “可能新教师上岗都这样。”

    “是吧。”

    “不过有一点好。以前宋姐喜欢拖课,其他班的数学老师也拖,毕竟数学很重要。但他从不拖堂,下课铃一响,讲到哪里就停在哪里,马上下课。平时也不太管我们,好像我们爱学不学,都不关他的事。”

    “刚说等下找我们,估计回头就忘了。”

    “他主要教数学竞赛,要不是下半年数学组三个女老师一起休产假,人手实在不够,哪看得上我们文科班?估计也很忙吧。”

    小钟听到此处不由嗤笑。

    忙?她可清楚他平时怎么跑来图书馆摸鱼。

    这一笑似教雨然嗅出不寻常的气味,她凑近几分,问:“怎么说这些你都不惊讶?莫非你们认识?对哦,你姓钟,他也姓钟,都是老市区人,不会是亲戚吧。”

    小钟飞快否认:“没有的事,恰巧同姓而已。”

    莫名的烦躁不由分说将她占据,她绝不想再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

    或许等回家了,她想跟敬亭聊聊这件事。

    自从初中那会确诊精神障碍,休学留级,没法跟同龄人很好相处,敬亭就是她最好的朋友。

    最初这件事给敬亭很大的震撼,小钟也以为是很糟糕的事。像陀螺不停旋转的生活骤然停摆,越抽越紧的束缚也豁开裂口。敬亭坐在公园的长凳上,看着溜旱冰的小孩溜了一圈又一圈,眼神空洞地问:是不是那么严格管着你,想要你上进,从一开始就错了?

    也是在那以后,脾气急躁的敬亭不再忙着把她搓成自己想要的样子,而是慢下来,听小孩磕磕巴巴表达自己的想法。两个人手忙脚乱伺候家里的猫猫大老爷,不知不觉就有了很多话讲。

    它不只是一道伤疤,不可逆转地影响小钟未来的生命、家庭关系。同时也是宽恕。人不是生来就会温柔地表达感情。敬亭也需要一个理由,卸下母亲的架子,亲近小钟。

    怎么讲呢?就说:“我有一个朋友,她被男人骗了。”

    ——不行不行,听起来像一桩情感纠纷。

    敬亭肯定会像狐狸一样笑着八卦,聪明地推导出来:哪个朋友?就是你自己吧,无中生友。

    然而无话不谈的关系只存在于小钟的梦想。

    猫猫大老爷的离世似乎将母女间的纽带一并夺走。敬亭事业心重,闲不住,早出晚归是常态。而小钟不去上学,长日窝在家。单身公寓地方狭窄,她总觉自己在家会打扰小钟,几乎只将家里当成一个放置杂物和睡觉的地方。

    晚上回到家,四处的灯都开得亮堂。敬亭人在家,但找不到在哪。小钟还想趁睡前画一会画,看卫生间的门半开,不假思索地走进去洗脸,出来顺手就将灯关了。

    敬亭的声音颤颤从浴室门后传来:

    “那个……我在里面。”

    “哦,不好意思。”

    小钟才知她在洗澡,重新将灯打开。

    在有其他成员的家里,大概没人开着卫生间门洗澡,关门就像挂上一块牌子,“有人在里面”。忘记关门恰好相反,敬亭的潜意识还以为自己是独居。

    她忘记小钟的存在,也不是一次两次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