帷幔之后
帷幔之后
“真正的艺术该是虔诚的祈祷只归于神坛,应该更…私密,而不是在舞台中央,任那些肮脏的眼睛去评判、去觊觎。” 他又凑近,近到她能数得清他睫毛落下的阴影。 灯光太暗,把男人的轮廓镀上一层近乎神性的光晕来,那是种带着侵略性的俊美——下颌线条利落、剑眉压着的眼睛泛着冷光,像是大型猫科动物夜间狩猎时的瞳孔。 他专注地看她,像是全世界只有她一人,无辜又迷人。 利达感觉有什么在吞噬着自己的意识。 愧疚漫了上来了,上帝啊,她太叛逆了,她方才居然用那样的话忤逆他。她误会了他,他所有的严厉、冷漠、和此刻的担忧——他做的一切,原来都是为了保护她。 他看得远比她远,也更深。 他是那个把她从巴黎最肮脏的巷子里带出来的男人,是在她饿得发昏的时候伸出手,是给了她温暖体面,给了她这一切的人。 他怎么会不希望她好呢?比起那些还在为战时rou类配给卷发愁的姐妹,比起不得不委身于年迈商人,忍受粗俗军官的姑娘们,她已经拥有得足够多了——多到该知足。 “我…我知道了,奥托…对不起…我刚才…我不该那样…我会听话的…” 她主动把脸颊更贴近他掌心,像一只被外面的惊雷吓破了胆,又终于认回了主人的小猫,用细软毛发确认着气味,寻求着庇护和宽恕。 君舍倾了倾身,覆住那双又开始亮得让他皱眉的黑眼睛。 这矫正的结果虽不完美,但还算令人满意。 他勾了勾唇,另一只手背蹭过脖颈,袖扣蛇信般的冰凉让她一颤,却没躲开,反低下头,驯服地露出了更多脆弱白皙颈线来。任由男人手指收拢,力道介于钳制和爱抚之间,如同捏住小猫的后颈皮捏住她。 既像惩罚,又像怜惜。 “好利达。” 这赞美像奖励又学会一个口令的宠物,却让她心里一暖。 男人向她伸出手:“走吧,带我看看你平时练习的地方。我想多了解一点…我的小艺术家的世界。” 利达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连忙站起身握紧他的手,叽叽喳喳开始介绍起来。 一高一矮,一袭急切的红裙牵引着一身沉郁的黑西装,君舍任由她拉着,脸上挂着浅笑——一种娴熟的餍足感觉上了来,多么容易,他几乎要忘记不过几句话,就能让一个几近脱轨的小东西自愿校正、感恩戴德地蜷在自己脚边。 只是这声音…太吵了,太急于表达了,像一串停不下来的却毫无意义的音符。不像——一个幽微到没形成完整语言的念头极快地飞过去。 但驯服的过程依然令人愉悦,不是吗?只是为什么,心里某个角落却陷入一种更诡异的空落? 他们都没发现,隔着一道厚重帷幔,另一个黑发女孩正立在阴影里。 俞琬死死攥住天鹅绒,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又直冲头顶去,让她四肢百骸都冻得有点儿发僵。 可能是走得太慌,脑袋太乱了,她方才在通道里绕来绕去迷了路,竟然阴差阳错闯到了这里来。 原来,他就是利达口里的“那位先生“。 —————— 巴黎盖世太保总部 地下室里,昔日豪华公寓的公共酒窖被改造成了一个天然刑讯区。一推开铁门,令人作呕的腐臭与血腥气便扑面而来,昏黄灯光映出一条似乎没尽头的走廊。 每五步就有两个士兵驻守,栅栏里传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求饶声和尖叫声。如果仔细观察,地板上处处都有黑褐色血迹从墙缝蔓延到过道,有的早已干涸成印,有的还在扩张着疆界。 两双军靴稳稳踩在一滩滩血迹上,后跟发出噔噔的声音。 “让·穆兰的刑讯怎么样了?” 斯派达尔视线穿过栏杆,一具血rou模糊的身体被悬吊在铁架上,飘出皮rou焦糊的味道来。 他打了个喷嚏,又摸出条手帕捂住口鼻。 他身旁的棕发男人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嗤笑了一下,声音轻轻慢慢化开来:“昨天用电刑过了一遍,今天下午又陪他玩了玩火。可惜,骨头确实硬,还没听到我们想听的。” 这位让·穆兰早年进入政界,曾是法国最年轻的区长,德国占领后,他取道西班牙逃亡英国,并受到流亡英伦的戴高乐将军重用。 就在前年,让·穆兰伞降到法国领导成立秘密军,统筹民族抵抗委员会事务,几天前,根据线人线索,君舍在巴黎市郊一网打尽了十来个正开会的委员会成员,他便是其中之一。 “没关系,我们有的是办法,时间站在我们这边。” 斯派达尔踱进一个清空了的审讯室,墙壁上是喷溅状的血斑,电椅上几撮长头发,地上一滩水渍——应当是今早送来的盟军女间谍失禁时留下的。 艾尔娜·汗。美国长大的印度旧王族,公开身份是《纽约邮报》记者,暗地却负责组织巴黎文艺界抵抗网络,协助盟军筹备登陆。该人在徒步翻越比利牛斯山脉进入西班牙时被捕,斯派达尔回忆起今早送来的档案。 这次不用上司发问,君舍已自动汇报起来。 “这女人,才用到电刑就全招了,”他嘴角噙着点儿讥诮,“给了我们好几个潜伏者的名字,包括艾尔文·布洛赫,巴黎歌剧院首席男中音。” 他可是戈林在法国最喜欢的男中音,君舍心下加了一句。 斯派达尔的目光停留在被抓落的墙皮上,那儿有些歪扭的字迹——是之前某个绝望的囚犯一遍遍刻下的诅咒,或是某个名字,如今已难以辨认。 “她被捕的消息要保密,后续的逮捕,要快,要安静。” 他沉思片刻。“让·穆兰,换种策略,看看他身边的人,他的家人。总有一个点,能撬开他的嘴。” 君舍不禁抬了抬眼。他这个半路出家又不食人间烟火的老板,关键时候还总能给些建设性建议。 “对了……”斯派达尔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目光仍虚虚落在那些刻痕上,“那几个日本人前天又说了什么?” 君舍正要说起这事,问话就先一步飘了过来。 还能有什么新意?他挑着重点说了一遍,无非咬死两起案子都是同一伙中国人干的,吵着要他们把调查转向。啧,好像我们是他们豢养的猎犬。 斯派达尔转过身,极细微地笑了一下,指尖敲了敲电椅扶手。 “他们不过是想把水搅浑,好掩盖自己的无能。我们要是跟着他们的节奏走,就掉进陷阱了。” 棕发男人点头,两起刺杀案里,归根结底是他们最丢颜面,以为揪出个替罪羊就能挽回些尊严? 真是,幼稚到可笑。 “那么我们是否还需继续跟进?” 他讨厌这摊烂事,彻头彻尾地讨厌。但外交部那些电报几天一封,像一群赶不走的苍蝇。要是真让他们嗡嗡地闹到狼xue—— 斯派达尔像是能预料到他所想似的。“元首他们这段时间可没有心思管远东人,这件事,不妨先搁一搁。柏林现在更关心的是,从让·穆兰的口里能撬出多少英国人和戴高乐的秘密。” 这张文弱的脸抬眼的那一刻,饶是君舍都感到了一阵冷意。他的这位上司,远没有看上去那么脱俗清高,与其说是棋局中人,他更像是一个布局者。 但盖世太保的敏锐提醒他,这个男人眼底深埋的倦意也是真的。 毕竟斯派达尔家里可是有个极其麻烦却重要的女人,他想。 不过这层联姻关系,足够让在巴黎这间地下室的他与柏林和狼xue建立特殊而紧密的联系。这层纽带也足够让桀骜不驯如君舍自己,也不由得践行他给予的指令,何况他的理由,也还算让人心悦诚服。 “还有,关于特高课,你的处理方案很好。” *让·穆兰和艾尔娜·汗都是当时真实出现的人物,艾尔娜·汗的经历很传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