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离巢(11)(2800+)
燕离巢(11)(2800 )
吴芳兰抄完一整份文书,吹干墨迹,双手递给薛振,笑盈盈地道:“请大爷指正。” 薛振接在手中,粗略扫了两眼。 他以前还觉得吴芳兰的字写得不错,这阵子被燕娘耳濡目染,才看出其中的区别—— 燕娘的字章法森严,端庄娟秀,看似寻常,暗藏千般气韵。 吴芳兰只学了个皮毛,乍一看像模像样,转折和收尾却带着浓重的脂粉气。 薛振淡淡地道:“有长进。” 吴芳兰脸上的笑意愈深。 她绕到他身后,双手搭在宽阔的肩膀上,为他松散筋骨。 柔软的身子紧紧地贴着健硕的身躯,富有技巧地四处点火。 薛振并不是什么坐怀不乱的正经人。 为着讨燕娘的喜欢,他连着旷了一个多月,被吴芳兰一撩拨,难免有些把持不住。 薛振抬手握住吴芳兰的手,眼皮微垂,问:“是不是皮子痒了?” 吴芳兰顺势跪在他脚边,粉白的脸儿枕在他的膝上,痴迷地亲吻着布满厚茧的指节,神色柔媚又可怜:“妾身浑身都痒,求大爷疼疼妾身,给妾身一个痛快……” 薛振有心拿吴芳兰泄火,又怕被燕娘撞个正着,导致这么多日子的心血付诸东流。 再说,吴芳兰虽然乖顺至极,却过于妩媚,不如燕娘动人。 他就喜欢燕娘冷冰冰的模样,喜欢她明明不愿留在这个家,却不得不含羞忍惧,巧妙地和他周旋的样子。 猎物还没吃到嘴里的时候,最美味,最诱人。 薛振暗暗叹了口气,挣开吴芳兰的纠缠,道:“爷今日有些乏累,改日再给你解痒。” 吴芳兰低垂着眸子,眼中闪过一抹怨恨,却不敢表露出来,轻声道:“是。” 薛振不急着赶吴芳兰出去,而是找出几份不太要紧的文书,命她继续誊抄。 他从黄昏等到天黑,朝花窗外面看了五六回,始终不见燕娘的身影,既觉恼怒,又觉不安。 若是燕娘以为他和吴芳兰在书房做下见不得人的事,厮混了半日,他该怎么证明清白? 薛振觉得自己出了个馊主意。 薛振起身在书房里绕了两圈,打发吴芳兰回去:“好了,就抄到这里吧。” 吴芳兰揉着酸痛的手腕,含泪告退。 薛振掀起帘子,叫道:“权三!权三!” “哎,奴才在这儿!”权三从不远处的长廊飞奔过来。 薛振问道:“你把话带到了吗?燕娘怎么没来?她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是不是哭了?” “……”权三的表情有些尴尬,却不敢隐瞒,“爷,小娘子没生气,她这会儿正在老夫人的佛堂里抄经呢,老夫人倒有些心疼她,使厨房加了两道功夫菜,留她在那边用晚饭。” 薛振的脸色骤然阴沉下来,问:她什么都没说?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权三道:“也不是……她说、她说吴姨娘是大爷的妾室,服侍大爷天经地义,而她是别人的娘子,不想插手大爷的……” 薛振还没听完,就把手边的珍珠帘扯断。 十几串珍珠滚了一地,“噼噼啪啪”的声音比雨点还响。 权三吓得“噗通”跪倒在地,连声道:“大爷息怒!大爷息怒!依奴才看,大爷已经够抬举许娘子的了,是她自己不识好歹,做张做势!” “大爷不如……不如冷她一阵,多去几个姨娘那里走动走动,等她失了宠,看她急不急!” 薛振抬脚踩住一颗滚圆的珍珠,冷声道:“你不知道她——若是我就此冷落了她,便正好如了她的意。” “她在这里度日如年,巴不得尽快熬过这三年,好跟她的赌鬼相公团圆,恩恩爱爱,比翼双飞。” 权三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能跪在地上赔笑。 薛振踩实那颗珍珠,好几次想一脚踏碎,又狠不下心。 他暗暗想道—— 是他打错了主意。 他本想着把燕娘捧得高高的,用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养着,用实实在在的权力浸yin着,让她适应锦衣玉食的生活,变得离不开自己,也离不开薛府。 谁成想,她竟有“富贵不能yin,威武不能屈”的品格,哄也哄不住,逼也逼不得。 薛振弯腰将那颗沾满污泥的珍珠捡起,捏在指间,狠狠地揉了几下。 他的眉宇间满是戾色,腹中邪火翻腾,一时分不清是怒火还是yuhuo。 薛振对权三喝道:“备车!我要出门!” 他真怕他再待在这个家,会忍不住冲到母亲的佛堂,对燕娘霸王硬上弓。 燕娘性子贞烈,外柔内刚,哪里受得了那样的手段? 倘若她一时气不过,跟进府那日似的寻了短见,他闹个鸡飞蛋打,有什么意思? 权三愣了愣,连忙爬起来备车。 不多时,薛振坐进马车,冒着越来越大的雨势,前往凉州城最大的花楼。 他听说这家花楼新买了两个清倌人,都是书香门第出身,识文断字,气质脱俗,因着父辈获罪,这才沦落到烟花之地。 薛振进了雅间,把厚厚一叠银票拍在桌上,使鸨母叫那两个清倌出来唱曲儿。 他自斟自饮,连喝了七八杯,心中的怒气不减反增。 须臾,两个妙龄女子穿着一模一样的素净衣裙,一个抱着琵琶,一个拿着玉笛,轻移莲步,出来见客。 薛振挑剔地打量着她们,一会儿嫌这个眼角有痣,面相悲苦,一会儿嫌那个身形丰满,没有韵味。 总之,她们从上到下,哪一点都不如燕娘。 就连她们弹的曲子也不够风雅。 他偶然间听燕娘弹过半支琴曲,如同高山流水,余音缭绕,令人念念不忘。 薛振颇觉扫兴,把剩下的酒喝完,起身就走。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此时已是深夜,坊间还十分热闹,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薛振喝得大醉,由权三搀扶着登上马车,道:“回家。” 权三答应一声,招呼车夫驾得稳当些。 他们还没走多远,就被一个书生模样的男人拦住。 那人竟是燕娘的相公邓君宜。 邓君宜赔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娘子,方才填上窟窿,受尽街坊邻居的耻笑。 他羞于出门,又想早点儿把燕娘接回去,因此老老实实地在家里读了一个多月的书,再也没有去过赌坊。 今日是端午节,他有心给燕娘送点儿东西,聊寄相思。 他到薛府打听了一番,得知薛振去了花楼,便一路追过来,大着胆子拦住薛振的马车。 邓君宜站在马车前,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一遍。 过了好半晌,车里才传来声音:“既是给燕娘的东西,怎么不让下人直接送进后宅?” 邓君宜老老实实地道:“燕娘既已典给了大人,我便不好再跟她私相授受,还是请大人转交更妥当些。” “再说……再说,我还想当面问问大人,她这段日子过得好不好。” 薛振道:“把东西递进来吧。” 邓君宜连忙把手里的包袱交给权三。 权三递进马车,薛振掂了掂重量,问:“这里头装的什么?” 邓君宜道:“大人无需多心,不过是一封问候的书信、两只蜜枣馅的粽子和一罐腌渍的青梅,燕娘爱吃这个。” 薛振道:“知道了,我今晚就转交给她。” 邓君宜既感念他的宽和,又因“今晚”二字而生出许多酸楚。 他拱手道:“多谢大人。” 薛振掀起车帘,抛出一只金灿灿的元宝,道:“如今身份有别,我不方便安排你们见面。不过,燕娘在我那里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 “你拿着这个,买几只鸡鸭,补一补身子,再添两件新衣。” 邓君宜接住金元宝,不由得感激涕零。 他把薛振当做这世上第一热心肠的大善人,深深地行了个礼,道:“请大人替我告诉燕娘,我肯定会努力读书,早日考中秀才,考中举人,早日接她回家!请大人替我多多照顾燕娘!” 薛振摆了摆手,和和气气地道:“天色不早了,快回家吧。” 马车继续往前行驶。 薛振的脸上没有一点儿笑意。 他解开包袱,拿起书信,只觉信上的黑字格外刺眼。 薛振移去灯罩,将信纸对准火苗,看着一个个问候的字眼被火舌吞噬。 接着,他剥掉深绿色的粽叶,把两只粽子挨个塞入口中,吞进喉咙。 粽子的个头不小,糯米非常扎实,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肚子里,像两块石头。 薛振晃动着罐子里的青梅,觉得这个端午节过得真是糟心透顶。 他是不肯吃亏的性子,只停了片刻,便推开车窗,对权三道:“你去杜仲那里走一趟,让他再替我办两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