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她亲眼看着他身受酷刑
子时,距离韩苏被带走已经三个时辰过去了。 这三个时辰里,朱曦如坐针毡,只觉得每一瞬都是煎熬。 见她不停地走来走去,水米不进,心悸气短,李婉容在一旁劝道:“陛下既然担心梅侍卿,就亲自去看看吧。有陛下在,杨丞相总会收敛一点。否则……否则只怕梅侍卿性命难保。” “可我以什么借口去呢?”朱曦现在已经后悔刚才没有一起去丞相府。她不想去是不愿亲眼看到韩苏受刑的场面,可她不在的时候,韩苏会不会已经被杨密之折磨死了? 她才刚与他重逢,还没有让他体会到自己这大半年的煎熬,怎么能让他再度死了? “对了,梅侍卿不是喝了断肠汤吗?如今两天过去,今夜就要毒发了!”李婉容有些慌乱地提醒道。 “对,朕居然把这件事给忘了!”朱曦蓦地叫了起来,“解药呢?把解药准备好,朕亲自送到丞相府去!” 马车急速驶出宫门,直接停在了丞相府的大门处。 丞相府管家发现是女帝驾临,慌忙要去禀告主人,却被朱曦阻止了:“事情紧急,直接带路。” 管家不敢怠慢,只好一路引着朱曦往内宅走,直到后院的刑房中。 不待旁人上前,朱曦一把推开门,走了进去。 满目昏黄的灯光中,韩苏正在受刑。 两个丞相府的家奴将他用力摁跪在地上,一副夹棍套在他的小腿上,绳子不断收紧,发出让人心悸的咯吱声。韩苏脸色惨白,头发湿淋淋地披散着,显然昏死过数次都被泼醒。他已经没有什么力气,全靠两旁的家奴用力摁着才能跪住,哪怕夹棍收紧的力道足以将腿骨夹断,他也没有太大的挣扎,只是不断仰起修长的脖颈,喉结痛苦地颤动着,上面还带着朱曦咬出的牙印。 负责审讯的是杨密之的儿子杨昱,而杨密之显然是累了,正坐在刑房一旁的太师椅里闭目养神。 惊觉女帝驾到,杨家父子都吓了一跳,赶紧过来见礼。 “可审出什么来了吗?”朱曦开门见山地问。 “这家伙嘴硬得很。大刑都用了几轮,还是什么都不说!”杨昱气急败坏地道。 说话间夹棍一直未曾松开,韩苏的嘴唇已被咬得血迹斑斑。他用力仰起的头忽然软绵绵地垂下,再度晕了过去。 “他现在身子弱,扛不住大刑。”朱曦尽量不动声色地道,“何况他服了朕的断肠汤,很快就要毒发了。” “哦,如果陛下的断肠汤能让他招供,倒也省心。”杨密之示意家奴们撤下了夹棍,韩苏便无知无觉地倒在了地上。 一盆水浇在韩苏血迹斑斑的身上,他的身体猛烈地抽搐起来,胸腔深处发出一声痛楚的惨呼。 朱曦被韩苏的惨呼吓了一跳。她的印象里,韩苏受刑时都是隐忍的,几乎很难发出大的呻吟,杨家父子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竟将他逼到了这个地步? 杨昱看出了朱曦的疑惑,不由笑道:“其实很简单,刚才用的是盐水。” 看着韩苏身上密布的各种刑伤,朱曦想象着盐水泼上去的感觉,只觉得汗毛都竖了起来。“他马上就要毒发了。"朱曦道,”我们先等着,暂时不要再用刑了。“ “好。”杨昱总得给朱曦一些面子,命人搬来一把太师椅,放在刑房正中,“陛下请坐。” 朱曦落了座,看着韩苏慢慢睁开了眼睛。 清醒之后,韩苏就没有再发出声音,只是眼睛定定地盯着黑暗中的一个点,不知道在看什么。 时间不断流逝,他趴在地上,几乎没有动一动。若非眼睛一直睁着,朱曦都恍惚以为他又晕了。 “陛下确实给他喝了断肠汤吗?怎么没有动静?”杨昱等得不耐烦,亲自走过去,捏住韩苏的下巴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你还装!”看着韩苏满额的冷汗,杨昱蓦地骂了一声,一个耳光将韩苏的头打得直偏过去,韩苏再也忍不住,口中顿时涌出了一口暗紫色的血。 原来他早已毒发了!只是一直苦苦忍耐没有表现出来而已! 似乎是被韩苏的血溅上了衣袖,杨昱恼怒地将韩苏狠狠摔在地上,一脚踹了过去。直到此刻,韩苏才蜷缩起身子,手臂下意识地按住了腹部,脸色惨白唇角溢血——断肠汤名副其实,毒发时折磨得最甚的便是寸寸柔肠。 “朕这里有解药!”朱曦连忙站起来,将早已捂得发热的解药药瓶从怀中掏了出来。 “以老夫所知,断肠汤的毒要持续半日才会致命,陛下的解药,先暂时不要给他。”杨密之忽然道。 “你什么意思?”朱曦质问。 “用刑讲究的就是连续,一层层突破犯人的承受力,否则就前功尽弃。”杨密之道,“看他已到崩溃边缘,臣有把握今夜问出口供。陛下的解药,明天天亮时再给他也来得及。” “他这个人倔强得很,朕以前也用过刑,什么都问不出来的。”朱曦道。 “那是陛下还没掌握用刑的诀窍。”杨密之笑了笑,“陛下若是想看,不妨坐下观刑。” “他这个样子,再用刑只怕要死了。”朱曦咬牙道,“要是没问出什么倒先把人打死了,丞相不觉得遗憾吗?” “陛下放心,臣这边有分寸,不会伤及性命。”杨密之说着,坐回自己的太师椅上,又合上眼睛养神去了。 杨昱见父亲不说话了,知道该轮到自己做主,便对家奴们道:“拿拶子来。” 一听又是拶子,韩苏的身体不易觉察地颤抖了一下。他用力抬起惨白的脸,惊骇而痛苦地望了朱曦一眼。 哪怕只是视线瞬间的接触,朱曦却仿佛听到了韩苏无声的哀求:“不要,不要再用这个……求你,换一种刑罚……” 想起自己在寝宫里给他上拶刑的情景,朱曦有些喘不过气来。她状似随意地问杨昱:“以前朕给他用过这个,没什么用,要不换个别的?” “拶子最多夹断手指,不会伤及性命,现下他身体太虚,动别的刑容易死,用这个最合适。”杨昱神秘地笑道,“陛下宫中的内官不是用刑高手,不知这拶子的手段,别看只是几根木头,用起来很有讲究的。若只是一味用狠劲,很快就夹断骨头,罪人直接疼晕过去,后面就很难递进了。陛下此番可以看看,要如何施刑,才让痛苦永远最大,而罪人却难以晕去,只能哭求招供。” 话说到这里,再说下去就会引起嫌疑了。朱曦现在就处于杨家的老巢,更是不敢轻举妄动,便不再说什么了。 何况,青石峪里的所谓私兵了无痕迹,说明韩苏就是在撒谎。他究竟是什么用意,是想挑拨自己和杨家提前动手火拼,他和他背后的势力好趁机渔翁得利吗? 这其中的答案,朱曦其实也很想知道。 说话间家奴们已经将韩苏从地上架着跪了起来,将一副拶子套上了他的十指。因为断肠汤毒发的缘故,韩苏完全失去了力气,若非被人架住,根本连跪也跪不住。乍看上去,那副夹着他手指的拶子倒像是一个支撑,拉拽着他不会虚弱地倒下去。 随着杨昱一声令下,家奴们开始拉紧绳子,而韩苏低垂的头,再度因为忍痛而往后仰起,露出一双被疼痛浸满的湿润双眸。 随着刑具越收越紧,鲜血开始顺着拶子的木棍往下滴落。韩苏的的胸脯起伏越来越急促,眼神也越来越涣散,一口气上不来,显然很快就要晕过去了。 然而就在他以为可以暂时昏迷逃避时,家奴们却松了松绳子,骤然减轻的压力让韩苏那口气再度续上,神志又慢慢恢复。 可还不待他心生侥幸以为熬过一劫,拶子又再度拉紧,甚至比先前更加用力。韩苏刚刚放松一些的身子蓦地绷紧,牙关里终于泄出了一丝痛吟。 朱曦坐在太师椅上,看着训练有素的家奴们将拉拶子的绳子松松紧紧,让韩苏始终处于疼痛的巅峰,却总是无法真正晕过去。行刑者随心所欲地韩苏玩弄于股掌之间,而杨昱更是别有用心地品鉴着韩苏受刑时的姿态。 当绳子收紧时,韩苏的身子因为紧绷后仰,弯出一个弧度,杨昱便会道:“陛下看他这放浪劲儿,挺胸翘臀,似乎在邀请人们肆意采摘;哪里有皇子的样子?齐国皇室的脸都被他丢光了。” 见韩苏马上就要晕去,绳子就会放松,让他缓过一口气,身体也随之软下,杨昱便会道:“怪不得梅侍卿能得陛下欢心,看这柔弱模样,倒让我想起一句诗——‘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他伺候完陛下的时候,就是这个狐媚劲儿吧?” “别说了。”朱曦忍无可忍地打断他。但眼前凌虐美人的场景带着诡异的美感,让朱曦闻所未闻,忍不住呼吸都急促起来,喉咙发干,鼻尖也冒出了汗珠,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斥责杨昱。 韩苏此刻也痛恨自己的身不由己。明明已经没有力气了,却被刑具一次次将体内残余的力气压榨出来,不仅身体被折磨,意志和尊严也被践踏和玩弄,配合着行刑者们得意的赏玩和品评。杨昱的每句话都如同尖刀,将他的内心扎得千疮百孔,痛不可当。 “够了!”见韩苏唇角又开始涌出的血来,眼中也渐渐失去了神采,朱曦终于开口,“没看这根本没用吗?你们一定要他活活疼死才甘心?” “是。”杨昱不好直接反驳女帝,便点头让家奴先撤去了拶子,却让人端来了一盆水。随即,家奴们抓起韩苏的双手,浸入了水盆中。 “啊!”韩苏蓦地惨叫一声,整个人都挣扎起来,若非被人死死摁住,早已滚到了地上。 “这又是盐水?”看着水盆里丝丝缕缕的血色,朱曦一下站起身来。 “是,盐水可以消肿止血,方便接下来继续给手指用刑。”杨昱点头。 “不是已经用完拶子了吗,还要怎么用刑?”朱曦惊问。 “拶子还有一种用法。”杨昱给朱曦解释着,同时也是在威胁韩苏,“将拶子套好后拉到极致,用线绑牢,然后用木棍一下一下敲击拶子。据说每敲一下就跟死过去一次差不多,那滋味……臣不信他还不招供。” 听到这骇人听闻的刑罚,韩苏偏过头,抽搐着呕出了一口血。他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了,虚弱得连咳嗽都咳不出来,而他的双手,还被人死死地按在盐水中。 “熬不住了吧?”杨昱抬起韩苏的下巴,看着他眼角沁出的一滴泪,冷笑道,“熬不住就招供!” “我说……”出乎意料地,这次韩苏艰难地开了口,“确实有人告诉了我……青石峪……” 杨昱眼睛一亮,一旁的杨密之忽然开口了:“陛下,更深露重,刑房更是不祥之地,臣请陛下先回宫安歇吧。明日一早,陛下可以带解药来接梅侍卿。” “朕不走……”朱曦刚要拒绝,忽然想起韩苏刚才唯一的一句话,心中陡然明白了什么。青石峪事关杨家的机密,无论真相是什么,他们都根本不想让自己知晓。与其留在这里,不如明日接回韩苏,再从他那里得知内情。 “朕确实是累了,先回宫歇息。”朱曦脑子转了过来,口风也跟着转变,“解药朕先留一份在这里,万一他毒发得厉害,你们就给他提前服用。对了,刚才那个敲拶子的刑罚,不许给他用,也不许再给他上刑。明天一早,朕接回的一定要是个活人!” “那还怎么审……”杨昱刚想开口,杨密之已一扯儿子的衣袖,自己答应了一声:“遵旨。” 叮嘱完了,朱曦没有理由再赖在这里,只好一步一回头地离开。她回头的时候,看见韩苏伏在地上看着自己,眼神里竟有一种自己不明白的决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