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汪汪汪
18.汪汪汪
“小姐,要复仇吗?专业驱鬼造鬼、周易五行、星座星盘,五块钱一次哦——” 散漫恣意的男声打断辛西亚的思绪,她转身,正对上一张纸面具。 辛西亚眯眼,面无表情,退后一步。 男人不介意她的冷态度,大刺刺地坐在圣杯边的祭祀架上,面具的银穗子在眉宇轻晃。 “你怎么在这里?”辛西亚冷冷地问。 对方不答,瓮声瓮气地学:“您喜欢哪款?”说罢,他又捏起鼻子,矫揉造作地模仿,“下次我们去skp逛逛吧——” 辛西亚懒得理他,直接别过脸,无声传递着抗拒的讯息:跟你不熟。 男人倒自来熟得很,笑嘻嘻地欠身,穗摆轻轻扫过脸畔,“辛西亚小姐,幸会。” 辛西亚仰头欣赏墙上的挂画,直接将他无视。 这幅画的作者是吴瑕玉,画面内容是明华中学的音乐教室。如果不是进娱乐圈来钱更快,当年的吴瑕玉其实很想去读美院。 身后传来半带抱怨的一句:“怎么这么没有耐心?你对崔俊杰可比对我有耐心多了,是不是——meimei?” “这位先生,”辛西亚着重强调,“我们擅自进来,可不是礼貌行为。” 男人“切”了一声。 她淡淡地睨他一眼,不轻不重地提醒:“他们马上回来了。” 男人摩挲下巴,“你知道他们不会那么快,不是么?”他暗示她。 所以,现在是罗琦香质问崔俊杰和她的关系,还是崔俊杰敲打罗琦香最好不要整日神神鬼鬼?一切似乎都十分有趣。 不过罗绮香比她想象中的还没有耐心。 所有人中,她是第一个精神崩溃到求助怪力鬼神的。她先是跑到西顿教堂做咨询,无果后竟直接找到驱鬼师,试图靠摆阵强行压制邓纯风的冤魂。 辛西亚的唇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 她掏出手套,慢条斯理地戴上。堆成小山的法器里有没烧完的收据碎片,辛西亚将它们拎起来,恶作剧般吹成了灰烬。 “啧啧……” 男人干脆利落地打一个响指,食指与中指晃一晃,纸页哗啦啦地作响。 那是几张被提前替换的真单据。 “不用太感谢了,”男人的语气欠欠的,“这是一个哥哥应尽的义务。” 辛西亚不客气地抽走。单据上面是邓纯风购置的几套裙子,总计消费八万两千元,付款人是王仁龙。 当年王仁龙是崔俊杰、罗绮香与吴瑕玉共同的跟班,如今摇身一变,也是经纪公司的小领导了。 辛西亚将单子随手塞进一件法器里。必要的时候,它会发挥应有的作用。 在储物间待的时间愈久,愈感阴翳寒凉。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当辛西亚的视线触及地上的红色液体时,会觉得它们像极了皮肤下隐现的淤伤。 一定很疼吧?她想。 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河水里,飘呀飘呀,永无尽头,一定会绝望到发抖吧? 明明来到这个世界上时,躺在温暖的羊水,沐浴着无数期盼的目光……被母亲爱的臂弯抱起来的一刻,会想到走的时候,身畔只有无穷无尽冰冷的雨水与波涛吗? 昏黄的灯衬的阴影变得浑厚,堆在墙角,覆在杂物,将一切泡在一种模糊、黯淡的灰调里。 记忆里明华中学的音乐教室也是黄褐色的。木质地板,木把手,旧钢琴。 罗绮香穿着美拉德色的斗篷风衣和同色系靴子,一块菱格纹围巾沙丽似的斜披在半边肩膀,用宽腰带束着,比吴瑕玉更像秀场模特。 她扬起一只手,高声吟诵台词:“啊!你必汗流满面才得糊口,直到你归了土,因为你是从土而出的——你本是尘土,仍要归于尘土。” “咔!”崔俊杰叫停,“我们的剧本是反邪教主题,你要记得,你拿的虽然是圣经,但是传的是邪教。” 罗绮香不悦,“凭什么赵善真能演正面角色?你就是偏向她。” 崔俊杰张口便哄,“正面角色都穷酸,哪有穿的好看的,我怎么舍得你不好看呢?” 罗绮香受用一些,拎着圣经,对着音乐教室的落地镜摆pose。她觉得自己不比赵善真、吴瑕玉差,但是小团体中唯二的男生一个是赵善真的竹马,一个是吴瑕玉的舔狗,这让她的自尊心大为受损。 所以她时常在社交平台上发一些与男老师、男同学、男邻居的合照,配以很感谢哥哥的照顾啦、很感谢弟弟的关心啦这样的文字。她喜欢被所有人宠爱的自己,只不过无人在意。 下一秒,门被拉开,赵善真和吴瑕玉走进来,后面的王仁龙拖着一把头发。 崔俊杰侧目,喔,头发后是个女孩。 他松一口气,这下好办了。崔俊杰拿着剧本,开始安排角色:“我们这次艺术节的情景剧现在修改一下,绮香演打暑假工的学生,被邪教团伙骗去传教。” “好吧。”罗绮香撇嘴,不过为了膈应一下赵善真,她还是阴阳怪气地挑刺,说赵善真写的剧本根本就体现不出邪教的可怕。 “这样的剧情只会让人觉得贫穷的人生比邪教更可怕。” 罗绮香玩弄着手上的红美甲,不屑地点了点地上蜷成一团的女孩。 “喏,你是最有体会的吧?像你这样的人,一出生就欠了一屁股债,头二十年抵押给学校,后四十年还债给公司,赎完罪才能获得rou身自由,这时候rou身也要完蛋了,哈哈……邪教骗人,起码还扯个谎,你的人生可连扯谎都不配。” 崔俊杰头疼,在几个女人间和稀泥。 他安排吴瑕玉饰演被蛊惑的jiejie,王仁龙是她的弟弟。他们被骗入邪教集团,散尽家财,才幡然醒悟。 “没问题。”吴瑕玉没什么异议,她只想要艺术节的加分,年末才能参评市级优秀学生。至于王仁龙,只要吴瑕玉点头,他从不多说一个不字。 “至于你——”崔俊杰没有分给地上的女孩半分眼神,“你就演邪教成员。” 他愉快地完成了自己的分配任务。 黯淡的灯影里,辛西亚神色冷淡地审视着流淌而过的画面。脱了皮的墙体露出后面颜色更深的砖块,摸上去是湿冷的,指腹能感到一层滑腻的、看不见的茸毛。那是霉的苗床。 辛西亚合上眼,感受着潮湿阴冷的恨意在狭小的储物间无限蔓延。记忆腐烂,风干,爬满霉菌。 这是邓纯风的怨气,但也不完全是。 身后隐隐有炽热的气息缓慢贴近,蚁虫般悄无声息,在柔韧光滑的埃及棉纱之下鼓胀、蔓延。“啧……”不爽的气音缓慢攀上肩颈,辛西亚没有回头,也无需回头。 他像影子,也像水鬼,永远湿淋淋地爬出来,于暗无天日之处缠绕在她身侧。 男人贴近鸦鬓,热气烫着耳廓。他用一种近乎嫉妒的口吻窃窃低语:“你就非要跟他逛skp 不可?” 她不甘示弱,反唇相讥,“那你呢,你跟罗绮香走的也很热乎呢——” 他笑了,刚开始是喉咙里声带的振动,再然后是嘴唇、鼻腔、眉眼,他整个人都咧嘴笑起来了。 “不喜欢我,为什么管着我?我可不是你腿边的一条狗——” 抱怨的话用期待的口吻去讲,就像小时候不厌其烦地拧开瓶盖,盼望“再来一瓶”的字样神圣地降临。平添自虐。 辛西亚侧眸,面具的穗轻轻刮过脸蛋,麻麻的,像抚弄。 她瞪他,霸道得紧,“就是不许!” 他爽朗地大笑,早就知道她是这样的人,不喜欢他,也不允许他和别人勾勾搭搭。但是他天生就是坏种,偏要跟她做对、唱反调,从小便是。 于是辛西亚生气了,眼睛圆圆的,眉毛高高的,一副完全不可置信的模样。她要生气了,发火了,烧起来的话,这间屋子的顶也要被掀翻了呢。 “你怎么这么霸道……”他想起她小时候,也是这样张牙舞爪。 男人声音压低的时候,其实有几分像教父。但是辛西亚一想到他不服管教的模样,便觉得气恼极了。 她跺脚,发誓要让他吃点苦头。她恶狠狠地拧他的耳朵,气急败坏地训他,颇有无赖的气势,“就是不许,就是不许,就是不许!” 男人低头闪避,熟练地躲避着攻击。 辛西亚忍无可忍,抬起腿,憋足了劲踢过去—— 砰! 白色烟雾炸开,透着柠檬蜂蜜与粗糙的烟草香; 彩色亮片在空中纷纷扬扬地绽放。 落下一枚卡片,飘到她足尖。 辛西亚翻白眼,又来这一套。她气鼓鼓的噘嘴,弯腰,拾取。上面是示好的两个字—— 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