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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代號索菲亞

    

第二章:代號“索菲亞”



    金杯車終於停了下來。

    不是停在寬敞的馬路上,而是鑽進了一條狹窄陰濕的後巷。車門拉開的瞬間,一股混雜著餿水餿味、廉價香水精和未燃盡煤煙氣的熱浪,像一堵牆一樣堵住了娜塔莎的呼吸。

    這並不是她想像中的“遍地黃金”。

    抬頭看去,頭頂上方懸著幾個接觸不良的霓虹燈管,滋滋作響地拼出殘缺的三個字——“金海岸”。那個“岸”字的最後一筆已經滅了,像是一隻斷了腿的螃蟹。

    “下車,磨蹭什麼!”強哥在駕駛座上吼了一嗓子。

    娜塔莎抓緊了手裡那個已經裂開的編織袋,那是她全部的行李。她跟在強哥身後,踩著地上黑乎乎的積雪和菸蒂,走進了一扇掛著厚重棉門簾的小門。

    門後是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震耳欲聾的低音炮轟鳴聲雖然被隔絕在幾道門之外,但那種地面的震動依然能順著腳底板傳上來,震得人心慌。走廊裡的燈光昏暗且曖昧,壁紙剝落了一半,露出裡面發霉的水泥牆面。

    走到一間掛著“經理室”牌子的房間門口,強哥停下了腳步。

    “護照。”他伸出手,語氣比在車上時平淡,但那種不容置疑的壓迫感卻更重了。

    娜塔莎的心猛地縮了一下。在異國他鄉,護照就是命,是她作為“娜塔莎”這個自然人存在的唯一證明。她下意識地把手按在胸口,隔著羽絨服,那本深紅色的證件就在內襯的口袋裡,緊靠著那五百塊錢。

    “我自己保管。”她低著頭,聲音很輕,但透著一股子倔強,“你說過,過江是為了打工,不是賣身。”

    強哥笑了。他笑起來的時候,臉上的橫rou會擠在一起,把那雙本來就不大的眼睛擠成兩條陰狠的縫。

    “在這裡,沒有身份的人才最安全。”

    沒有任何預兆,強哥突然出手。他一把揪住娜塔莎的頭髮,將她的頭狠狠按在走廊冰冷的牆面上。

    “砰”的一聲悶響。

    娜塔莎感到一陣眩暈,額頭上傳來火辣辣的痛感。緊接著,一隻粗糙的大手蠻橫地撕開她的衣領,精準地探入內兜,一把抽走了那本護照。

    “還要我再重複一遍規矩嗎?”強哥拿著護照,在她驚恐的臉上拍了拍,“在這裡,我就是警察,我就是法律。想拿回去?行啊,賺夠了錢贖身,或者……”

    他的目光在她胸口掃了一圈,嘴角勾起一抹下流的弧度,雖然沒有繼續動作,但那個眼神比剛才在車裡的強暴更讓人膽寒。

    “進去。”他一腳踹開了經理室的門。

    房間裡煙霧繚繞。沙發上坐著一個四十多歲的女人,穿著暗紅色的絲絨旗袍,手裡夾著一根細長的女士香菸。她並沒有因為強哥的暴力行為而感到驚訝,甚至連眼皮都沒抬一下,只是專注地吐著煙圈。

    這是三姨。

    “這又是從哪裡撿來的野貓?”三姨的聲音沙啞,帶著一種常年混跡風月場所特有的慵懶和世故。

    “剛過江的,還是個雛兒。”強哥把護照隨手扔在桌子上,大剌剌地在沙發另一頭坐下,“三姨,給掌掌眼。”

    三姨這才放下二郎腿,站起身,慢慢走到娜塔莎面前。她身上有一股濃烈的舊式脂粉味,那是為了掩蓋某種腐朽氣息而特意堆砌出來的香氣。

    她伸出一隻戴著翡翠戒指的手,捏住娜塔莎的下巴,左右端詳。那冰冷的玉石觸感貼在娜塔莎滾燙的皮膚上,像是一條吐信的蛇。

    “骨架子不錯,就是太瘦,得養點rou。”三姨的手指滑過娜塔莎的鎖骨,像是在菜市場挑選一塊排骨,“眼神太硬,這不行。男人來這裡是找樂子的,不是來找債主的。”

    娜塔莎咬著嘴唇,強迫自己不去看那雙精明的眼睛。

    “叫什麼?”三姨問。

    “娜塔莎。”

    “太土了。”三姨皺了皺眉,嫌棄地鬆開手,從桌上拿起一支眉筆,在娜塔莎的眉骨處比劃了一下,“十個俄國妞裡有八個叫娜塔莎,還有一個叫喀秋莎。在這裡,這種名字賣不上價。”

    她轉過身,對著鏡子補了補口紅,漫不經心地說道:“以後你就叫‘索菲亞’。聽著貴氣點,像是皇室裡出來的。”

    “索菲亞……”娜塔莎在心裡默念了一遍這個名字。

    從這一刻起,那個來自阿穆爾河畔、會因為想家而哭泣的娜塔莎死了。活著的是索菲亞,是金海岸的一個代號,一件待價而沽的商品。

    “帶她去宿舍,跟那個……妮可住一屋。”三姨揮了揮手,像是在趕蒼蠅,“今晚先讓她洗乾淨,明天教她規矩。”

    ……

    員工宿舍在地下二層。

    這裡沒有窗戶,空氣裡瀰漫著一股常年不見陽光的霉味,混合著各種廉價洗髮精和腳臭的味道。走廊盡頭的那個房間,就是娜塔莎的新“家”。

    推開門,屋裡亮著一盞昏黃的燈。

    幾張鐵架子雙層床擠在狹小的空間裡,上面掛著五顏六色的內衣和絲襪,像是一面面頹敗的旗幟。

    一個女孩正坐在下鋪的床沿上塗指甲油。聽到開門聲,她抬起頭。

    那是一張典型的斯拉夫面孔,但妝容極其誇張。眼影塗得像被打腫了一樣,嘴唇是血紅色的,身上穿著一件劣質的亮片吊帶裙,在昏暗的燈光下閃著廉價的光。

    “新來的?”女孩吹了吹未乾的指甲油,眼神裡帶著幾分打量,但更多的是一種病態的興奮,“你也叫索菲亞?”

    娜塔莎愣了一下,搖搖頭:“以前不是。”

    “我以前也不叫妮可。”女孩笑了,露出一口整齊但有些發黃的牙齒,“我叫柳德米拉。但誰在乎呢?妮可這名字好聽,聽起來像是電影明星。”

    她拍了拍身邊的床鋪,示意娜塔莎坐下。

    “別喪著臉了。”妮可伸出戴滿了塑膠手鐲的手腕,在燈光下晃了晃,“看,這是昨晚一個煤老闆給的小費買的。雖然是假的,但在舞池的燈光下,它亮得跟真的一樣。”

    娜塔莎看著那串廉價的手鐲,又看了看妮可那雙因為長期熬夜而布滿血絲、卻依然閃爍著某種狂熱光芒的眼睛。

    她突然意識到,比起強哥的暴力,這裡更可怕的是這種無聲的腐蝕。妮可已經完全接受了這個設定,她沉溺在這個用虛假燈光和劣質酒精堆砌出來的夢裡,甚至開始享受這種被物化的生活。

    “這地方不錯。”妮可湊過來,神秘兮兮地說道,“只要你肯笑,那些男人的錢就像廢紙一樣往你懷裡塞。等攢夠了錢,我就去買個真的古馳包,然後回村裡讓他們看看,我在中國過得像個女皇。”

    娜塔莎沒有說話。她默默地爬上屬於自己的那張上鋪,將被子緊緊裹在身上。

    那個裝著五百塊錢和一張一百美金(那是她剛才趁亂從內衣裡轉移到襪子裡的)的秘密,硌著她的腳踝。

    “睡吧,索菲亞。”妮可在下鋪關掉了燈。

    黑暗瞬間吞沒了這個狹小的牢籠。

    娜塔莎睜著眼睛,盯著漆黑的天花板。她能聽到隔壁房間傳來的嘈雜聲,還有頭頂上方舞池裡隱約傳來的震動。

    她在心裡一遍遍複習著今天的匯率。

    她絕不會像妮可一樣,把這裡當成皇宮。這只是一座鍍了金邊的監獄。而她,必須是那個哪怕用牙齒咬,也要咬出一條生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