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费

    厚厚的一叠红色钞票，看得人烫眼。

    展厅人潮涌动，时不时有人好奇地从身边经过，莫寒枝已经看见经理从她左边绕到右边三次了。

    这是很大的一笔钱。

    一个富豪，在豪华的展会上随手给了导览员一大笔小费，她要做的就是接下这笔小费，成为那个幸运儿。

    “不，很抱歉李先生，这笔钱我不能收，为您导览是我的分内之事，如果您没有别的要求，请容许我暂时离开。”

    莫寒枝的心脏砰砰跳，她说不出自己为什么要拒绝，只是直觉告诉自己无功不受禄，何况自己真的拿了，一定备受良心的煎熬又在怀疑中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经理不知道什么时候凑近过来了，开口便是指责的语气，“小莫，客人给你小费你就收着，我们会场没有不能收小费的规矩。”

    李先生倒是宽和，轻轻一笑，收回手，从中抽了几张递过去。

    “不必叫我李先生了，我叫李修远。”

    迟疑了一会儿，莫寒枝在心中评估收下与不收的下场，最终还是伸手把这几张钞票拿了，“谢谢李先、李修远先生。”

    说罢，逃命似的回到展厅前区。

    到兼职结束，李修远没有再来找她，莫寒枝松了口气，朦胧中，她直觉危险。

    时间已经来到下午七点。

    莫寒枝带好手表，清点自己带来的化妆品，背上书包准备回学校。

    只是刚推开门，在门外等候许久的经理便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今天会展的效果很好，促成了几单大生意，老板请大家一起去锦庭聚餐。”

    “我？我们兼职的也去？”

    莫寒枝蹙眉，心中叹气，八个小时的兼职，她还额外花费时间跟随培训，似她这般每日为生活奔波的人，根本没有气力再去捧兼职上司的场。

    “诶，莫小姐，老板特意吩咐了，今天功劳最大的几位必须到场，您可是李先生亲点的‘最佳导览。”

    经理笑容满面，说的话却滴水不漏不容拒绝。

    “聚完餐额外有红包和车补，去一次也就当结识人脉了。”

    莫寒枝见经理搓着手，肥胖的脸上挂着格式化的讨好笑容，一咬牙，“好吧，你说的，先把车补转我。”

    见她答应，经理一愣，马上又笑着请她到地下停车场，一辆迈巴赫正等着她，车门被司机拉开，后座上赫然是一身深灰色西装的李修远。

    “这，我不好上去吧。”

    见莫寒枝露出迟疑的表情，经理见她打起退堂鼓，飞速将她塞进后座另一头，一边解释：“你答应得太晚没车了。”一边砰地一声关上车门。

    尴尬的情绪在车内蔓延，莫寒枝紧张得小腿肚都绷起来，双手抱着包看向车外假装欣赏风景。

    他昂贵的须后水，她身上在会场浸染的沙龙香在封闭空间不断交织、碰撞。

    “莫小姐，听说你是京大美院的。”

    “是的。”

    女孩似乎没有向陌生人介绍信息的兴趣，回答过后又转身看向玻璃外滑过的高楼大厦。

    李修远微微一笑，不肯放过她的一丝反应，他等她假装看风景看了足足一分钟，才用一种谈论天气般的平淡语气开口：

    “你今天拒绝收下小费的时，似乎有些紧张，你在担忧什么？”

    莫寒枝身体几不可察地一僵。她将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自己紧紧交握的、指节有些发白的手上，声音刻意放轻，显得诚恳又局促：“您给得太多了，我…怕坏了规矩，让老板难做。”

    李修远没有立刻说话。他允许沉默在昂贵的车厢内发酵，直到这种安静本身成为一种压力。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用那种令人放松的、随意的口吻问：

    “京大美院·…功课忙吗?像这样的兼职，很辛苦吧。”

    莫寒枝的后背微微紧绷，她心中咯噔一下，只得仍旧看向窗外，轻轻回复：“还好。”

    车停了。

    身着西装的门童笑意盈盈地拉开车门，身后的锦庭金碧辉煌。

    下车时，恰到好处的灯光打在每个人脸上，秋日里早早升起的月亮也洒下银辉，与路灯一起将并肩行走的二人影子拉在一块。

    莫寒枝刻意落后半步，低头看着地面。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长、粘连。她忽然加速，想快速穿过门廊，让自己的影子湮灭在厅内的灯光。然而李修远仿佛未卜先知，长腿一迈，不仅轻易跟上，甚至自然而然地侧身，为她挡了一下并不存在的穿堂风。

    就在这个短暂的停顿间，两人的影子又一次紧密地叠合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她盯着那团分不清你我的黑影，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一种难以逃脱的窒息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