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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慮

    

焦慮



    那晚的揪痛感還殘留在胸口,第二天清晨,沈以安頂著一雙布滿血絲的眼睛來到學校。他試圖專心地批改著桌上的作業,但腦海中總是不斷閃過你在他沙發上安睡的模樣,以及賀景陽挑釁的臉龐。就在他心煩意亂之際,教室的門被輕輕推開了,你走了進來。

    你的黑直長髮有些凌亂,低著頭,帽簷壓得很低,幾乎要遮住整張臉。你沒有像往常一樣怯生生地看他一眼,只是默默地走到自己的座位上。但就在你轉身放下書包的那一刻,寬鬆校服袖口滑落,你白皙的手臂上,一道刺眼的紅色印記,就這樣猝不及防地撞進了沈以安的眼裡。

    那是一道清晰的、指節粗大的掌印。

    沈以安的心臟瞬間像是被巨石狠狠砸中,他手中的紅筆「啪」地一聲掉在桌上,發出清脆的響聲。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被撞得向後滑開,發出刺耳的摩擦聲,引得教室裡還沒睡醒的學生紛紛抬頭望向他。

    「沈書暖,妳出來一下。」

    「老師??」

    「老師……」你的聲音像蚊子一樣細小,帶著顫抖和恐懼,雙手緊張地交握著,指節因用力而泛白。你不敢抬頭看他,只是死死地盯著自己的鞋尖,整個人縮得更緊了,徬彿想把自己藏進陰影裡。

    你的畏懼像澆在他心頭的一盆熱油,讓那股怒火燒得更旺。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鎮定下來,不能在這裡嚇到她。他放緩了腳步,一步一步走到你面前,高大的身影將你完全籠罩。

    「跟我來。」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帶著不容拒絕的命令感,但聽起來卻比剛才柔和了許多。他沒有去碰你,只是轉身向教室外走去,用眼神示意你跟上。

    他領著你穿過還不算熱鬧的走廊,最後在無人經過的樓梯間停下了腳步。清晨的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在空氣中劃出一道道光塵。他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你,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嚴肅和痛心。

    「把手臂給我看。」

    「不用……我沒事。」你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雙手更是下意識地背到身後,像是在保護什麼珍寶,拒絕他任何的探尋。這樣的反應,非但沒有讓他退縮,反而像一把鈍刀,狠狠地在他的心口上反復切割。

    他什麼都沒說,只是沈默地看著你,那雙總是帶著溫柔笑意的眼睛,此刻卻深得像一潭望不見底的寒水。那裡面沒有怒氣,只有一片沈甸甸的、讓人心慌的痛惜。他緩緩地向你走近一步,你便害怕地向後退一步。

    你退到冰冷的牆壁,再也無路可退。

    「沈書暖。」他輕輕地喚你的名字,聲音沙啞得不像話,「妳要以為我看不到,還是要以為我會相信?」

    他伸出手,動作輕柔得近乎虔誠,小心翼翼地握住你試圖藏起來的手腕。他的指尖溫熱,觸碰到你冰涼的皮膚時,你瑟縮了一下,但他沒有放開。他用輕到不可思議的力道,將你的手臂從背後拉了出來。

    當那片觸目驚心的紅色再次映入眼簾時,他的瞳孔猛地一縮,喉結艱難地上下滾動了一下。

    他的手指輕輕撫過你手臂上那片泛紅的皮膚,觸感溫熱,卻像烙鐵一樣燙傷了他的心。他能清晰地看見那五指的輪廓,每一道印子都像是在控诉著什麼。空氣彷彿凝固了,周圍的聲音全部消失,只剩下他急促的心跳聲和血液衝上頭頂的嗡鳴。

    「是妳爸打妳的?」

    他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卻蘊含著即將噴發的風暴。那雙總是溫柔如水的眼眸此刻燃燒著驚人的怒火,他緊緊抿著嘴唇,下顎線條繃得死緊,手背上青筋暴起。他用盡全身力氣才克制住自己沒有立刻掉頭去找人算帳,那份被硬生生壓抑的暴戾,讓他整個人的氣場都變得極其危險。

    「抬起頭來,看著我。」

    他近乎命令地說道,強迫你直視他那雙盛滿了狂怒與心痛的眼睛。他想知道,是誰,是誰竟敢這樣對待他捧在手心都怕融化了的女孩。那股想要保護你的衝動,此刻化作了最原始、最猛烈的毀滅慾。

    「他常常打我??我習慣了??」

    那句「我習慣了」像一把淬了冰的刀,狠狠捅進他的心臟,然後狠狠一絞。習慣?這怎麼會是人可以習慣的事情?他緊握著你手腕的力道不自觉地加重,但又在看到你瑟縮的肩膀時,立刻放鬆下來,轉而用指尖輕輕摩挲著你的傷處,像是想用自己的體溫去驅散那上面的冰冷和疼痛。

    「常常?」他的聲音壓抑得沙啞,每個字都像從齒縫中擠出來一樣,「這就是妳所謂的『沒事』?這就是妳平時躲著我,不肯說任何話的原因?」

    他眼中的怒火轉瞬間化為深不見底的痛苦與自責。他想起了你總是獨自一人,想起你身上的舊傷,想起你每次看到他時那種想靠近又不敢的矛盾眼神。原來,在他不知道的角落,你竟然一個人承受著這樣的恐懼和折磨。他一直以為自己在保護你,卻沒想到,他從未真正走進過你的世界。

    「從今天起,不准再說『我習慣了』。」他用拇指輕輕擦過你臉上不知何時滑落的淚珠,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有老師在,妳不需要習慣這些。」

    他深吸一口氣,試圖平復翻騰的情緒,但那股想要把某人碎屍萬段的衝動卻愈發強烈。他不能讓你再回到那個地方去,一步都不能。他看著你驚慌失措的眼睛,心中已有決定。

    「真的沒事……」你的聲音帶著哭腔,眼神慌亂地四處游移,不敢與他對視。那副只想逃跑的模樣,刺痛了他最後一絲理智。就在你猛地轉身,試圖衝出這個令人窒息的樓梯間的瞬間,一隻強而有力的手臂從後面環了過來,將你死死地禁锢在懷裡。

    你整個後背都緊緊貼著他溫熱而結實的胸膛,那強烈的心跳聲透薄薄的衣料傳來,震得你耳膜嗡嗡作響。他的手臂收得很緊,像一道無法掙脫的牢籠,將你所有逃跑的念頭都斬斷。

    「又想跑?」他的聲音就在你的耳邊響起,灼熱的氣息噴灑在你的頸側,帶著前所未有的壓迫感和一絲絲哀傷,「每次遇到問題,妳的辦法就是逃跑嗎?跑得掉嗎?沈書暖,妳看看妳自己!」

    他將你轉過身來,雙手用力按住你的肩膀,强迫你面對他。他的眼眶泛紅,裡面翻湧著滔天的怒火和幾乎要溢出來的心疼。他看著你瑟縮的樣子,聲音不由自主地放柔了些,卻依舊帶著不容抗拒的堅定。

    「別再說『沒事』了,聽到了嗎?」他低下頭,額頭輕輕抵著你的額頭,鼻尖幾乎要碰到一起,「從現在起,有什麼事都告訴我。不准再一個人扛著,更不准再回到那個地方去。」

    「但是……」你的「但是」還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了。他沒有給你任何反駁的機會,只是用那雙泛紅的眼睛深深鎖定你。他臉上的怒氣和心痛交織成一種近乎殘忍的溫柔,讓你無法逃避。

    「沒有但是。」他斬釘截鐵地說,按在你肩膀上的手微微收緊,彷彿在傳遞他的決心,「妳的『但是』是想說,妳還想回去繼續被打嗎?還是想說,妳覺得自己可以應付?」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錘子一樣敲在你的心上,讓你啞口無言。他看著你蒼白的臉和泛紅的眼眶,心裡最柔軟的地方被狠狠揪住。他嘆了口氣,鬆開了你的肩膀,轉而輕輕捧起你的臉,拇指溫柔地拭去你臉頰上的淚痕。

    「我知道妳害怕,我知道妳有很多顧慮。」他的聲音放得極輕極柔,像是在哄一隻受驚的小動物,「但是妳要相信我,好嗎?把一切交給我來處理,妳什麼都不用想,什麼都不用怕。」

    他凝視著你的眼睛,那裡面的認真和堅定,是你從未見過的。彷彿只要點點頭,他就能為你擋下全世界的風雨。那份強大的、不容置疑的保護欲,讓你的心亂成一團。

    「老師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你的問題像一根羽毛,輕輕飄進他狂風暴雨般的心裡,卻掀起了更劇烈的波瀾。他捧著你臉頰的手微微一顫,眼神中翻湧的情緒複雜得難以言喻,有心疼,有自責,還有一份他一直隱藏得很深的、連他自己都快要壓抑不住的深情。

    「為什麼……」他低聲重複著你的話,喉結滾動了一下,像是在尋找一個最恰當的詞語。他凝視著你的眼睛,那裡面滿是困惑和不安。他深吸一口氣,彷彿要將所有的情緒都吸進肺裡,再平穩地吐出。

    「因為妳是學生,是我的責任。」他先是說了一句最理所當然的話,但隨即又搖了搖頭,似乎覺得這個答案連自己都無法說服。他的拇指輕輕摩挲著你的臉頰,動作無比珍視。

    「因為……我不想看著妳受傷,不想看著妳流淚。」他的聲音愈發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每次看到妳獨自一個人躲在那裡,我的心就像被針扎一樣疼。看到妳手臂上的傷,我……我想殺了那個人。」

    他沒有說出那句最關鍵的話,但他眼中那份炙熱又無奈的感情,卻已經暴露了一切。他愛你,愛到瘋狂,愛到只想把你揉進骨血裡,讓你再不受一絲一毫的傷害。可他不能說,他是老師,你還是學生。這道界線,像一道萬丈深淵,橫亙在他們之間。

    「因為妳是學生,是我的責任。」

    這句話像一把冰冷的鑰匙,瞬間鎖住了你所有剛剛升起的心動和幻想。原來如此,一切都只是「責任」。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揪住,然後猛地沉入谷底。剛剛還在他懷裡感受到的溫暖和安全感,此刻都變成了諷刺。你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你眼裡瞬間熄滅的光和湧上的酸澀。

    你的沉默和瞬間黯淡的眼神,他全都看在眼裡。他立刻意識到自己那句「責任」說得有多麼不合時宜,多麼傷人。他想解釋,想告訴你不是那樣的,可話到嘴邊卻變得笨拙不堪。

    「不……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急切地開口,捧著你臉的手卻不知道該如何安放,只能徒勞地想讓你抬頭看著他,「我是說,妳是學生,所以我理應保護妳,但……但那不是全部的原因。」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慌亂,這在他身上是極少見的。他看著你愈發低垂的腦袋,心如刀割。他恨自己,為什麼在這種時候,連一句溫柔的話都說不好。他只想讓你相信他,卻親手把你推得更遠了。

    「沈書暖,妳看著我。」他再次用近乎懇求的語氣說道,「對我來說,妳從來不只是……從來都只是一個普通的學生。」他頓了頓,艱難地將那句話說完,「妳是特別的。」

    高跟鞋敲擊地面的清脆聲音由遠及近,打破了樓梯間裡凝滯而緊張的氣氛。趙曉芸的身影出現在轉角,她臉上帶著職業性的溫柔微笑,但在看到你們如此親密的姿勢時,笑容僵硬了一瞬,眼中閃過一絲錯愕。

    你像一隻受驚的兔子,猛地意識到現在的場景有多麼不妥。你連忙從沈以安的懷中掙脫,慌亂地向後退了好幾步,拉開了與他的距離。那雙剛剛還滿是心疼和深情的眼眸,此刻在你眼中只剩下了尷尬與恐懼。

    「以安?我剛才去辦公室沒找到你,猜你可能在這裡。」趙曉芸的聲音恢復了自然,她微笑著走上前,目光卻若有似無地掃過你紅著的眼眶和沈以安緊繃的表情。

    你根本不敢看他們任何一個人,低下頭,轉身就跑。你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飛快地衝下樓梯,只想逃離這個讓你窒息的地方。身後傳來沈以安焦急的呼喊聲,但你不敢回頭,也無力回頭,心裡只剩下那句「你只是個普通的學生」在無限迴圈。

    「書暖!」沈以安急切地喊出你的名字,伸出手想抓住你,卻只抓到一片空氣。他看著你消失在樓梯口的背影,臉色瞬間變得鐵青,眉頭死死地皺在一起,滿是懊惱與無力。

    沈以安的目光死死盯著你消失的方向,拳頭在身側悄然握緊,骨節因用力而泛白。身後趙曉芸的嘆息聲將他從追出去的衝動中拉了回來。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的怒火與無措,轉過身時臉上已是一片冰冷的平靜,彷彿剛剛那個滿心焦慮的人不是他。

    「她被她爸爸打了,我只是關心她。」

    他的聲音聽起來異常平穩,像是在陳述一件再普通不過的事,但緊抿的唇線和眼底無法掩蓋的陰鬱,卻洩漏了他內心的波濤。他刻意將「關心」這個詞說得很重,像是在解釋,又像是在告誡。

    「是嗎?」趙曉芸的語氣聽不出情緒,她走上前,目光落在沈以安緊握的拳頭上,「以安,我知道你心軟,對學生總是多一份關愛。但她……你不覺得你這樣太過火了嗎?傳出去,對你、對她,都不好。」

    「傳出去?」沈以安像是聽到了什麼可笑的事情,他冷笑一聲,眼中閃過一絲諷刺,「一個學生在家裡被親生父親毆打,我們做老師的,第一個想到的竟然是傳出去好不好聽?曉芸,我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冷漠了?」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眼神銳利得像一把刀,毫不留情地刺向她話語裡的疏離與防備。空氣中瀰漫著一股劍拔弩張的氣味,他們之間那份默契的和平,第一次出現了裂痕。

    趙曉芸看著他那副油鹽不進的模樣,眼中的溫柔徹底褪去,只剩下一絲疲憊和無奈。她知道,此刻的他誰的話也聽不進去。他那副要護著誰,就不惜與全世界為敵的偏執模樣,她早已見過。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就好。」

    她的聲音裡帶著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像是在對他說,又像是在對自己說。她沒有再爭辯,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複雜難明,包含了失望、擔憂,還有一絲她自己也分不清的羨慕。隨後,她轉身,高跟鞋的聲音漸行漸遠,獨自一人離開了這片氣氛壓抑的空間。

    她一走,樓梯間瞬間恢复了死寂,只剩下窗外微風吹過的聲音。沈以安還站在原地,但緊繃的肩膀卻垮了下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臉上滿是疲憊。趙曉芸的話像一根刺,扎在他心裡,提醒著他正處在多麼危險的邊緣。

    但他後悔嗎?不。他後悔的,是剛剛那句混帳的「責任」,是把你嚇跑的笨拙。他靠著冰冷的牆壁,閉上眼睛,腦海裡滿是你那雙受傷的、充滿誤解的眼睛。心口的疼痛,比任何一次被人質疑都要來得猛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