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薇篇

    那輛黑色的賓士消失後，林薇像是被抽空了所有力氣，身體一軟，若不是謝軍衛及時扶住，她幾乎要癱倒在地。

    「回屋裡去。」謝軍衛的聲音一如既往的低沉沙啞，卻帶著不容拒絕的力道。

    他半攬半抱地將她帶回旅館，安置在沙發上，然後進廚房給她倒了杯溫水。

    林薇捧著杯子，手抖得厲害，水灑了一些在裙子上，她也渾然不覺。

    李宸最後那句話像魔咒一樣在她腦中盤旋。

    「我，不是葉凡。」

    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他知道什麼？

    他還想對她做什麼？

    恐懼像潮水般將她淹沒，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平靜生活，瞬間被撕開一道巨大的裂口，裂口之外，是無盡的深淵。

    接下來的幾天，林薇徹底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裡。

    她不敢出門，甚至不敢靠近窗戶，總感覺窗外有一雙眼睛在窺視著她。

    謝軍衛沒有逼她，只是每天準時將飯菜放在她門口，然後沉默地離開。

    夜裡，她時常從噩夢中驚醒，夢裡有葉凡冷漠的臉，有楚曉月惡毒的笑，還有李宸那雙深不見底的眼。

    她摸著自己五個月大的肚子，第一次感覺到那麼無助。

    她不僅是在保護自己，她還要保護這個孩子。

    一個星期後的傍晚，林薇實在太悶了，便悄悄溜到後院，想吹吹海風。

    天色漸暗，海灘上空無一人。

    她正看著發呆，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從海灘的另一頭，慢慢走了過來。

    那個人走得很慢，很踉蹌，像是跋涉了千山萬水才到達這裡。

    當他走近，林薇終於看清了他的臉。

    是葉凡。

    他瘦了許多，臉上佈滿了胡渣，眼窩深陷，那雙曾經神采飛揚的眼睛此刻佈滿了血絲，寫滿了疲憊和悔恨。

    他身上穿著一件皺巴巴的T恤，上面還沾著泥污，看起來狼狽到了極點。

    林薇的心臟驟然停跳了一拍，她下意識地轉身就想逃。

    「林薇！」

    葉凡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沙啞得不成樣子。

    她沒有停步，反而跑得更快。

    但她忘了，自己是個懷孕五個月的孕婦，沒跑幾步，就因為力氣不支，腳下一個踉蹌，摔倒在地。

    手掌被粗糙的沙地磨破，火辣辣地疼。

    「林薇！」

    葉凡的聲音裡帶上了驚慌，他幾乎是衝過來的，在她身邊跪下。

    他想扶她，手伸到一半，卻又僵硬地停在了半空中，眼神裡滿是痛苦和猶豫。

    「妳……妳有沒有事？孩子呢？」他語無倫次地問。

    林薇掙扎著想爬起來，卻被葉凡一把抓住手腕。

    他的手在抖，抖得厲害。

    「別走，聽我說……求妳……」他的聲音哽咽了，那個總是天之驕子般的葉凡，此刻眼眶紅得像要滴出血來。

    「我找妳……我找了好久……我去了我們去過的所有地方，我問了所有人……林薇，我對不起妳……」

    他的淚水一滴滴砸在手背上，燙得驚人。

    林薇僵住了，她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徹底崩潰的男人，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

    是恨，是怨，還是那麼一絲殘存的、可悲的喜悅？

    她張了張嘴，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就在這時，旅館後院的木門，被人從裡面推開。

    謝軍衛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看著沙灘上纏繞在一起的兩人，臉色沉得像窗外的夜色。

    他的目光在葉凡抓住林薇的手上停留了一秒，眼神瞬間變得冰冷而危險。

    空氣在海風中凝結了。

    謝軍衛沒有說一個字，他只是看著葉凡抓住林薇的手，那眼神像一把出了鞘的、淬了冰的刀，鋒利得足以割開皮rou，直抵骨頭。

    葉凡像是被那股氣場刺痛，猛地鬆開了手，但他沒有退開，反而像是被逼到了懸崖邊的野獸，弓起了背，用一種近乎挑釁的眼神回敬著謝軍衛。

    兩個男人，一個是曾經傷透了她的心，一個是她此刻的避風港，就這樣隔著幾步遙的距離，用無形的刀光劍影互相對峙。

    林薇夾在他們中間，成了戰場的中心。

    她終於掙扎著從沙地上站了起來，手心刺痛，但她不在乎。

    「謝叔，」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但異常清晰，「讓他……留下吧。」

    這句話，讓兩個男人同時愣住了。

    葉凡眼中迸發出狂喜的光，而謝軍衛的眼底，則是深沉的、化不開的痛。

    他盯著林薇看了很久，久到她幾乎要撐不住那種壓力。

    最後，他什麼也沒說，只是轉身，沉默地走回了旅館，砰的一聲關上了後門。

    就這樣，葉凡住了下來。

    旅館本就不大，只有幾間客房，謝軍衛把自己那間臨海的、最好的一間讓給了林薇，自己則搬到了最角落的儲藏室，而葉凡，被安排在了走廊盡頭那間最小的房間。

    於是，這座小小的海邊旅館，開始上演一場詭異而微妙的默劇。

    每天清晨，林薇還沒醒，謝軍衛就已經在廚房忙著熬粥，那溫暖的米香會飄進每一個房間。

    等葉凡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門，面對的就是餐桌上擺好的三份早餐，以及謝軍衛那張千年不變的冰塊臉。

    葉凡想幫忙，謝軍衛會冷冷地瞥他一眼，說：「你的手，碰不慣這些。」

    葉凡想跟林薇說話，謝軍衛會像幽靈一樣出現在旁邊，輕描淡寫地說：「孕婦需要多休息。」

    他想碰一下林薇，剛伸出手，就會對上謝軍衛那雙彷彿在說「你再敢碰一下試試」的眼睛。

    葉凡只能把所有話都咽回去，默默地吃飯，默默地幫忙打掃庭院，默默地看著謝軍衛無微不至地照顧著林薇的每一個細節。

    他幫她剪指甲，幫她吹頭髮，晚上她腿抽筋，他會熟練地蹲下來，用那雙粗糙的大手，有力而溫柔地幫她按摩。

    這一切，葉凡都看在眼裡。

    他那種屬於強者的佔有慾和自尊心，在這種日復一日的、沉默的守護中，被磨得粉碎。

    晚上，當海浪聲成為唯一的背景音，葉凡常常會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前，看著那扇屬於林薇的、透出溫暖光暈的窗。

    他知道，那扇窗後，不僅有他心愛的女人，還有他未出世的孩子。

    而守護著她們的，是另一個男人。

    這份認知，像一根毒刺，日夜啃噬著他的心。

    他贏不了。

    至少現在，他贏不了那個像山一樣沉默，卻把林薇護在羽翼之下的男人。

    一天夜裡，林薇被一陣輕微的敲門聲驚醒。

    她以為是謝軍衛，便起身開門。

    門外站著的，卻是葉凡。

    他沒有進來，只是靠在門框上，身上帶著濃濃的酒氣，眼眶通紅。

    他看著她，看了很久，然後用一種近乎破碎的聲音，輕聲問道。

    「林薇……如果……如果當初我沒有說那些話，我們現在……會不會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