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划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全屋都开始有些静悄悄，她的鞋底踩在楼梯上‘哒，哒’的声音也变得异常明显。

    因为这时通常已经快要到了歇息的时辰，佣人们可以去洗漱，再过了这个时间段就不好出门了。

    男佣人都在车库和花园旁的屋里。

    女佣人们的住房都在一楼走廊向里的北面，一般两三个人住一间房，年轻丫头和老妈子大多分开的。

    男女有别的观念就是宵禁，夜深出门，如同不检点。

    途径过喜凤和燕儿的房间时隐约能听见里头两个人的说话声，悉悉索索的。

    她的房间是单独出来的，因为是原来的一个小仓库，相当小，她刚来到闻家的时候只给了她一张陈旧的小床，后面屋子里一些东西是自己添的，也有别个换下来不需要的她捡了过来。

    陈芝瑶手按在门钮上，伸手一推走进去，敝旧狭窄的小房，灯泡因为一直没换过，孤寂的像是黑暗中飞了一点昏黄，不知道还以为是为了节省灯光。

    一张小铁床，一个脸盆架和脸盆。

    时不时就闪了几下，然后便，暗着呢。

    只是墙面上有那么一面折射着光的柚木框镜子，不论在怎样黯淡的光里都如同晃动着折出光的喷泉。

    金漆花卉边框，精致大气，与灰扑扑的周围都不相衬，就像是镶嵌了金边的茅坑。

    陈芝瑶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小巧的下巴，白皙的轮廓，细密的发。肩，臂，手……她渐渐后退，身体要与背景渐渐融为一体，唯独是脸上的笑容，越发清晰，越发生动，如同“床前明月光”。

    还不算到太晚的时间，听到隔壁的声音，她端着脸盆，要去花园的水龙头那，一出门就碰到燕儿和喜凤，她们也出来打水。

    “……啊，芝瑶。”

    几颗眼珠相对，两人先是愣了一下，陈芝瑶先对她们笑道，“一块去吧？”

    喜凤应了一声，燕儿却一声不吭的转过头去。说是一起，她却只能跟在两个人的身后，看着她们的背影，一句话不说，肩膀却靠的紧。

    “我有皂角，”

    “不用不用。”

    洗漱完逃也似地离开了，芝瑶一边把头发放下来，目光看着两个人远去的背影，又是回首，又是附耳。

    陈芝瑶刚想收回目光，回头的时候不经意间瞥到了站在窗户的男人——穿着浴袍的男人，手里夹着的似乎正在抽雪茄。

    晚风吹得树叶‘哗哗’响，她把头发收拢到前方，低到水龙头下，脖颈对着窗户，没停顿，拿着皂角洗了头，用毛巾擦了擦。

    待她端起盆子离开的时候再抬头看，窗户边那抽着雪茄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芝瑶轻步从后门进，要开门进屋的时候听到了大厅下楼的声音，她抬头望过去，那下楼的男人也正对着她。

    还穿着浴袍，她就这么好似发愣一样直视着闻先生，虽然隔着走廊和客厅这样遥远的距离，彼此根本看不清彼此的神情。

    但，闻先生也那样直视着她，他是闻家的主人，而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女佣，既不能当作未看见，也不敢这样贸然上前。

    不过，闻先生停顿了几秒后，自顾自的做到了沙发上，又像是没见到她一样。

    陈芝瑶眨了眨眼，她也没打招呼，回过脸，身子没进了光线昏暗的走廊里。走到自己房门前，手指扭开了门，进去了，将门缓缓，暗沉沉的关上了……

    小房间里，门里门外，如同一面墙，把她隔绝在里头。与她来到闻家从前一样，这狭小昏黑的房间是她自己的一方小天地。

    【过来，】

    【靠近点，离那么远做什么。】

    久违的，又做了这个梦。

    梦中青年的神情非常清晰。

    【这么瘦，这么小，简直就像是一只雀儿……你要跟我走？】

    她点了点头。

    他微笑，那笑却仿佛冻在嘴唇上：【小小？听起来真像短命种……我给你另起个名字，你还记得自己姓什么吗？】

    当初买了她的那家子人因为她又瘦又小，就叫她“小小”。除此之外她不知道她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他盯着她，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

    【以后你就姓陈，你就叫陈芝瑶，记住了吗。】

    【我可以带你回去，这条路，能有什么出息要凭你自己，但你听好了，】

    【我告诉你的事情牢牢记住了，】他说，【你是我的人，我最恨我的人不听我话。】

    她跟着他踏进这一座华丽的大笼子里。

    后来她才知道，“陈”是他母亲的中文姓氏，他会唱戏，懂音韵。他说，“陈”是第二声阳平，“芝”是第一声阴平，“瑶”是第二声阳平，读起来好上口。

    “芝瑶，芝瑶……”

    她在心里头经常回味着自己的名字，心里的愉悦她简直不会用语言形容。

    【芝就是“芝兰玉树”，瑶就是“美玉”的意思……】

    芝瑶的脚轻轻摩擦在这床面上，身子紧紧的蜷缩着，好像有一些温度在这张小床上。在清醒与昏睡之间，那种心情，简直不知道是天上还是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