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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前

    

七年前



    七年前,周岫十九岁。

    深冬,距离除夕还有一个半月,h市下了一场小雪,之后便是连绵的阴天。

    窗外的枯枝上挂满了红灯笼,道路两旁的护栏上张灯结彩,一到晚上就会变成另一幅繁荣的景象。

    周岫才从体育馆出来,背上背了副网球拍,手里拿着一瓶已经喝掉一半的矿泉水。

    蓬松的发丝微微汗湿,被风吹得微微摆动,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间的一张脸,那双桃花眼尤其漂亮,睫毛浓密直长,像雕塑家精雕细琢的美作,遗憾的是眼睛里没什么温情,显得有几分凉薄。

    高三的假期过去小半,为了考雅思,他独自在家里泡了个把月了。

    沉闷、无趣。

    昨天,赵也砛在多年努力下终于找到了自己的亲生父母,为了感念生恩,他还是决定在年前去看看他们。他生父母住的地方太过偏远,赵伯父没让他去,可能也是不想兴师动众把事情摊到明面上来,后来耐不住赵也砛甩脸子,赵伯父同意了。他要忙于生意上的事,接近年关,他没有时间陪他回去,于是只能委托他陪赵也砛过去看一看。

    他父母和弟弟都去了德国,家里就他一个人,想着反正也无聊透顶,出门透透风或许还有趣些,他没有过多思索便答应了。

    赵也砛兴高采烈,连早饭都没吃就央他快些出发。

    事情是他的,周岫不急,慢条斯理地吃早餐,看股价动态。

    早上十点,两人驾驶着阿斯顿马丁DBS上路。

    或许有些太过低估赵也砛亲生父母居住地的贫苦条件,阿斯顿马丁才走到半路就报废了,他们不得不花钱换一辆新车,底盘稍高了一些,不至于轻易被碎石刮到,只是手感有些差劲,周岫没开过这么差的车,嫌弃地将驾驶位给了赵也砛。

    穿过绵长的县道,气温开始骤降,车子才驶出去十来公里车胎被扎爆了,两人下车查看,后轮上扎了一枚钉子,如果不取出来,或许能在天黑之前赶到他父母家。

    附近没有修理公司,等车子上了盘山公路,再想修理也来不及了。

    大雪不绝,成片的山连成一片雪白,随着时间推移越下越大,在车顶上堆了一寸高,算是他今年见过的第一场大雪。

    山路并不好走,轮子一个劲儿地打滑,有些地方甚至连路都看不清,几次开到人家田地里去。在陡峭的山路上行驶了几个小时,两人才终于看见了村庄,可能有几十户人家,两人本来打算先下车吃顿饭再走,却不想山路对面突然窜出一辆中等客运。

    赵也砛年纪比他要小上一岁不止,驾照才刚到手,遇到这样突然的情况一瞬间就懵了,连方向盘都忘了打,如果不是他及时扭转方向,他俩必然是凶多吉少。

    饶是如此,两辆车还是撞到了一起,左车头向上翘起,在客车重量碾压下,他们的车撞坏右边的护栏掉了下去,所幸不算很高,两人只是受了些轻伤。

    本来车胎就苟延残喘了几小时,又经历撞击,车头和引擎盖都直接报废了。赵也砛寻亲的事只能暂时搁置,两人不得不想返回县医院养伤。

    帮忙的那辆面包车不知道多少人坐过,可能从来没有清洗过,散发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周岫皱眉,本能地泛起恶心。

    反正也不是什么重伤,他就在这里修养也能行。

    于是车子将赵也砛拉走了,他则留了下来。

    村里的住房基本以木房为主,听说可以做到冬暖夏凉,周岫嫌弃,却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撞他们的人占主要责任,心虚地担负起找房子的任务,他对这一片很熟悉,很快就给他找好了房主人。

    这里条件很差,今天以前他甚至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人能过得这么差。

    屋子里没有暖气,只有一个类似壁炉的东西,隔一会儿就得往里面加燃料。旁边放了一把塑料凳子,可能已经用了很多年了,缝隙里有很多rou眼可见的赃污。

    周岫无聊地闭眼等待照顾他的人到来。

    等了差不多一个多小时,小姑娘姗姗来迟。

    在昏暗的灯光下,莹白的小脸微微仰起,腮边挂着可爱的婴儿肥,齐肩的短发披散着,学生气十足。

    瞧着都十七八岁了,也不算很小,脸上居然还有婴儿肥。

    她cao了一口方言和院前的女人交谈起来,大部分是女人在说,她应答,他听不懂,有些怪,不过声音还算好听,像小猫叫似的。

    过了一会儿,她目光落到他脸上,愣了一秒,很快地收了回去。

    “小帅哥儿,你就跟小妤去她家住,这段时间她会负责照顾你。”

    周岫点了点头,虽然穿得破旧,但总体还算干净,性子也不聒噪,不至于让他觉得反感。

    她确实不怎么爱说话,拖着他的行李过来准备搀扶他。

    他被刮伤了腿,裤子上有一条显眼的血痕,最开始血流得急,连带着白鞋的鞋舌都被血打湿了,现在看有些触目惊心。

    虽然没有撩开看,瞧那样子却并不十分严重。

    他本来想拒绝,但看到她那不声不响的模样,周岫鬼使神差地靠了上去。

    她才到他胸口那么高,棉衣裹了两三层,脱掉之后兴许就是个瘦小的骨头架子。

    周岫不动声色地将身量压了下去,从头顶看去,女孩面色微变,却抿着嘴默默地搀扶他。

    看她这样能忍耐,周岫心安理得地将她当成了拐杖,当成了他的另一只脚。

    当他受伤的脚该使力时,她就要承担他大半的重量,去她家的路似乎不近,在这样冷的天气里,她额头上已经渗出了细汗,周岫将自己的行李拿了过来。

    脚下的冰很滑,她却几乎不受影响,反倒是他,有时候左脚会踩滑,会连累她一起摔倒。

    她摔倒了也一声不吭,拍了拍雪又站起来扶他。

    比佣人还本分尽职。

    照顾他一个月能得到一万块,这是他当时开出的价码,条件是干净、安静,确保他舒适、不被打扰。

    活儿是她接的。

    大约走了半个小时,两人停在了一栋古朴的木屋前。

    这里就四户人家,显见的荒凉,僻静。

    周岫啧舌。

    花钱找了这么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门上挂着一把老式锁,过了一会儿,周岫看见她从窗台上将钥匙取了出来。

    用一只肥皂盒盖着,开门的钥匙。

    周岫沉默地看着这一幕,他有些怀疑,他在这里是否真的能养好他的伤,要是进个盗贼,应该很容易就能得手吧?不过想了想,他又觉得即使有盗贼也不可能偷到这么穷的人家里来。

    两人进了门,女孩搀着他往里走,家里还算干净整洁,源源不断的暖意正从火炉扩散,上面烧了一壶水,壶盖不安分地跳动着。

    “……你要不要先清理伤口?”

    女孩凑到他腿边查看起他的伤势,大概被他裤腿上的血吓到了,她微微皱眉,动作极近轻柔。

    她声音很软,怯生生的,周岫看向她,距离有些近,他几乎可以闻见她身上的馨香。淡香,不同于他那些女同学搽脂抹粉营造的浓烈香气。

    方才有意戏弄她时他就闻到了。周岫几不可察后仰“你叫什么?”

    声音有些冷冽,两人走了一路都没说话,魏妤猜他性子大概有些冷傲难伺候。出生不俗造就挑剔矜贵,样貌出挑养成高傲不群。

    “我叫魏妤。”

    她边答话边脱棉衣,没问他叫什么,眼睛也不看他。

    她里面穿了一件宽松的淡黄色毛衣,脱下那肥厚毛衣后整个人到不怎么臃肿了,周岫淡淡道“我叫周岫。”

    魏妤抿唇嗯了声,给他倒了杯水。接着去卧室给他取药箱。

    水杯是透明玻璃质地的,周岫几乎能想象她用它喝水时双唇轻触,口津粘连到杯沿的模样,他没有碰那水,魏妤已经拿着药箱出来了。

    药箱里都是些常备药,止痛片、阿莫西林,还有一些棉签酒精和消炎药,以及一卷开封的绷带。

    “有剪刀吗?”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