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十二章
中午的市集熙来攘往,汗水的气味熏得翡雅眯起了眼睛,赶紧低头走快了两步。 “翡雅姑娘,今天怎么中午才来呀。”堤尔又用那种黏糊糊的态度与她说话。 翡雅礼貌一笑:“今天早上事情多了一点,孩子们撒娇要吃煎饼,所以就来买一点鸡蛋和面粉,做一点下午茶。” 堤尔的眼神毫不掩饰地在她的脸上流连,又在口头上占便宜:“你叫我一声堤尔哥哥,我就给你卖便宜一点呀。” 翡雅没有半分迟疑,甜蜜地撒娇:“这么简单吗?堤尔哥哥,多送我半打鸡蛋吧。” 堤尔听得心花怒放,立刻让人抓了一篮鸡蛋过来,还故意凑近了一点:“翡雅meimei真会说话,你这一句哥哥叫得心都软啦。” 他这声刚落,一旁的磨坊学徒也插了嘴:“堤尔,你这样亏本送行不行啊。不如干脆让人家姑娘到我家磨坊免费拿面粉算了,我还要请她喝甜酒呢。” 摊档边的人哄笑起来,有人吹起了口哨,声音混杂成一团。 “谢谢啦,堤尔。”翡雅接过了篮子,快速在人群间穿行,避开推挤的行人和拉拢客人的东家。 铁器击打、货箱翻落的声音混集在商贩的吆喝之中,热气夹着香料和食物的味道。穿过腾腾的烟雾,她走得愈来愈快,越过一个又一个街角。正当她钻出石板小巷时,忽然看见前方有一群人围在一起,人们皱着眉头议论纷纷,气氛紧张。 翡雅停下脚步,好奇纷争因何而起。只见人群中央两个男人指着一袋麦子吵得面红耳赤。一个是卖谷麦的老人,一个看似是客人的壮汉,两人互不相让,围观的人窃窃私语。 “你这袋麦子分明少秤了两盎司!” “胡说八道!你倒是拿出秤来对一对啊!” 卖谷麦的老人目眦尽裂,抡着拳头准备要砸向壮汉,围观的人群哗声四起,却没有人阻止。小孩躲在摊档后露出一双眼睛偷看,老妇人在围裙擦了擦手,停下手头的工作出去八卦,担心打斗会影响自己门面。 “不是吧?他家店铺一向公道。” “才怪!他之前卖给我的小麦,最底那些都被蛀虫蛀到化灰了,还怪我摆得太久不肯退钱!” 人们好像嫌场面不够混乱,你一言我一语地火上浇油。 卖谷麦的老人通红着脸,把那袋麦子重重一推:“来!拿秤来当场秤一秤,谁也别说我不老实。” 壮汉二话不说扛起袋子,粗暴地往秤上一放。人群立刻凑上来,伸长了脖子瞧。 秤杆微微一沈,指针摇晃着停在刻度上,的确比应有的分量少了些许。 “看吧!”壮汉得意地双手叉腰,声音比市集的吆喝还要高:“差了快两盎司!还敢说你清白?” 老人急了,有点语无伦次:“??我装袋时明明足足够分量的!这袋子放久了,难免有点损耗??!” 群众哗然,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这理由也太牵强了吧?” “不过前些天暴雨,是不是储藏时受潮了,所以现在才少了斤两。” “受潮不能再卖了吧,看起来也没有霉变发芽啊。” 窃窃私语混在一起,场面更加喧闹。 “诸位。” 沉稳的声音自人群外响起,声音不大,可清朗的音色正好能让人们听见。翡雅随人群望向的方向看去,一身黑袍的伊里乌斯神父缓缓走来,人们纷纷后退,好让出路让他通过。 修剪得当的棕色头发自然垂到耳下,隔着些距离,刚好能看到他后脑的发丝有些鬈曲凌乱。平常没有注意到,有些可爱,像一只小棕羊。 他先看了老人,又看了壮汉,语调温和而不失威严:“我方才听见争执,说是麦子少了两盎司。这在秤上确实看得见,但请想想,若店家是故意缺斤短两,他还敢当场叫人秤吗?” 人群一时安静下来。 他礼貌地询问两人是否介意他触碰麦子,然后才掬起一把来看,那金黄饱满的模样,远距离瞧都知道是品质不错的麦子。然后他翻翻麻布袋,袋侧的缝线也完好无缺,没有掉落麦粒的缺口。 “是吧!袋子又没破,肯定是他少秤了给我!”壮汉见状急不及待地给自己解释。 他合上了掌心,把那一把金黄麦粒轻轻倒回袋子里:“这袋麦子确实是少了一点分量。经上说:你们不可行欺诈。在度、量、衡上,不可不公平。天秤、法码、升、勺,都应正确。若是商人真的存着欺瞒的心,该当忏悔,因为公正是天主的律法。” 卖麦子的老人急红了眼,那皱纹满布的手、捆着黑边的爪甲,正拉着神父的袖子摇晃:“我真的不是黑商啊!” 神父又回过头看他,温柔地覆上老人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然而,圣保禄宗徒也教训我们:凡事包容,凡事相信,凡事盼望,凡事忍耐。爱永存不朽。” 他环顾四周,看见翡雅的时候有些意外地抬起了眉头,特别朝她眨了眨眼,又弯着眸子笑了一下,然后很快移开了视线。那副模样竟然有点俏皮。 翡雅张望四周,没有其他人注意到神父的动静,没有人望向她这边。她揉了揉脸颊,想着自己脸上一定是傻呼呼的笑容,看起来大概很蠢。 “诸位要明白,世上的事情,未必都有明确的解释。我们若执着于升斗之差,争执便无穷无尽了。” 老人还想辩驳,壮汉也张了口,但在神父平稳的语气下,两人终究沉默下来。 “愿诸位在愤怒之前,先选择怜悯;在怀疑之前,先选择信任。” 人群乖巧地仰头听他讲道,有人点点头表示理解,有人歪着头好似没有听懂,纵使有人看似不太同意,也没有开口辩驳。 卖麦子的老人紧绷的手指终于松开,最后叹气说:“既然确实是少了两盎司,那我就少收你一个铜币,算是补偿。” 壮汉撇过头,闷声道:“行吧。” 人群聚集得快,散去也如潮水一样,很快就返回原本的岗位,好像没有事情发生过。 神父拍拍手,把手上的麦屑拍干净,然后抬头看向她刚才站立的方向。 翡雅整了整衣领,午后的阳光直直晒着,她只觉得脸颊烫得厉害,不敢抬头。 等她终于抬眼时,神父已经转身,正与几个老妇人交谈。 翡雅心里微微一跳,忍不住轻声笑了一下。 当她正要离去,轻盈地走了两步,忽然有人叫住了她:“翡雅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