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本章阅读提示：百合性格就是这样，娇纵，有娇妻感。（类似妍珍）

    ——

    如今是我与百合正式交往的第八个月。自去年圣诞之后，我再未动过分开的想法，但我心底总悬着亏欠，就像所母亲说的“人后悔的时候最痛苦”，我一直是痛苦的，总觉得对她还不够周全。所以这几个月里，我屡次劝她重新站上舞台，或是找些别的事情做。

    “我想到你以前做偶像的样子，想再看看你登上舞台的模样，这是我的愿望。你说自己长胖了？这从来不是问题。你总得走出这扇门，去做你想做的一切，不管是不是继续当偶像。”

    我心里清楚，她太注重爱情里的感受，甚至不惜歇斯底里。原本在我的庇护下，她本可以安稳地度过这一生，不会有什么难处。但让我意外的是，我只提了两次，也没有强硬的态度，她竟就答应了下来，表示愿意回到镜头前，甚至做了几个月的准备。

    但做准备是一回事，她反复不定的想法又是一回事，过程里她有反复崩溃的时候，时常尖锐地哭泣，偶尔会说恨、都是我的错之类的话，但每当我对她表达出安慰、或是爱，她又会思考之后，继续她痛苦的路途。

    为此，我把自己的工作更多交给了父亲，当他问我最近在做什么，又想对我施加压力的时候，我平静地听完了他的话语，并没有反驳他，也没有逃避责任，因为我确实做得不够好，受到批评也是应该。

    在几个月前，我特意为百合安排了一场新闻发布会。这次发布会的目的，是主动向媒体和公众宣告她重返娱乐圈的消息，并且展示新形象，营造一些积极舆论。

    在场的所有流程都事先精心安排过，而我则在幕后确保这一切顺利。无数灯光聚焦在她身上，由于早就打点好一切，不允许任何媒体问她过分的问题，所以记者们都相当克制，提问也都在安全范围内。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有些提心吊胆，担心她无法承担镜头带来的压迫感。那些摄像头的咔嚓声，黑白交错的光影，不断在她的视野中、脸颊上闪烁。

    一切都很顺利，直到今日。

    “对哦，时隔一年，我还是能重新当偶像，重新站上这个舞台，再次得到粉丝的爱——这一切都是我老公帮我的，就算偶像失格又怎么样呢？”

    “你很讨厌我，很不服气吧？”百合扬起嘴角，“没错，就算全世界都讨厌我又怎样？我依然是舞台的C位，而比你人生更耀眼的，不过是我手上的戒指呢。”

    她晃动着指间那抹戒指，那是她最近的代言之一。

    “要是你长着我这样一张脸，说不定就能体会我的感受了。”她今天将长发烫成了妩媚的波浪卷，本来整齐地别在右耳后，却在说出这句话时故意仰头，让发丝荡出一道轻蔑、优美的弧线。

    这张脸娇艳得近乎夸张，她眼睛半眯着，唇瓣上涂着粉金色的细闪，轻笑道：“一想到你们拼尽全力追求的最好的未来，到头来只是我的陪衬，就觉得可怜，可悲呢。”

    “百合！”

    我刚踏进演唱会后台，就听见她又同队员起了争执。她看见我，非但没收敛，反而几步上前挽住我手臂，视线仍钉在对面的队友身上，嘴上却撒娇道：“老公，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我爱你。”

    待旁人散尽，我低声提醒：“你不能总这样任性。”

    “我太坏了，是不是？你生气啦？”

    “你会改吗？”

    “我才不改，我就要这样啊。”她扬起下巴，“全世界都得让着我。”

    我早已习惯她这个模样，只能告诫道：“别触碰到法律，如果真有那一天，你被告上法庭，我不会为你请律师，更不会去探视你，后果需要你自己承担。”

    我今日说的这些话，其实也只想吓唬她而已。因为我根本不在意她道德上那点瑕疵，只要别闹到无法收场就好。即便真出了事，大不了花点钱摆平，我之所以这样说，无非是怕她不知分寸，一不小心自毁前程罢了——毕竟在这个圈子里，舆论才是真正的生死线。

    但是百合听完我的话，忽然凑近在我脸颊亲了一下，留下一个鲜明的唇印。接着她用指尖轻轻抹开那抹黏腻的金粉，突然又贴近几分，笑眯眯地问：

    “老公，我的口红是什么味道的？”

    “别闹了，”我看了眼时间，“你该去准备登台，时间可能不够。”

    我握住她的手腕，又一次强调事情的严重性。她却软绵绵地靠过来，声音黏糊糊的：“老公，我爱你，就算我真做错了什么，你也一定会帮我的，对不对？”

    “别说了，快去准备上台吧。”

    “讨厌你！”她把包用力塞进我怀里，“我怎么会无缘无故这么坏！你都不问我！我这个星期都不回家住了！”

    我被百合的话语一时困住，不禁思绪纷乱，可眼看她伤心跑远的背影，还是忍不住起身追到门边，朝通道那头喊道：“别胡思乱想！我根本没怪你，百合，你不要走，你再等等我，让我跟你说一下话，是我的错——”

    她今日的礼服裙款式算得上简约，无袖、收腰，但是有极大的裙摆。跑动时，她的裙摆如花朵般层层绽放，有一缕白绸自颈前垂落，轻盈飘逸。当光线折射时，白绸有水波似的流动色泽，会把她娇粉色的裙子一分为二，衬得她像一块被切开的桃子蛋糕，精致甜美。

    我总怕她离舞台越近，就离自己越远，直到消失不见，这种恐惧感让我挤入了拥挤的通道。一些安保人员、助理们仍然在通道中，我拨开人群追上去，不断地说着“不好意思，借过”，随着肩膀擦过冰冷的设备箱，只能见她在前面奔走。

    我在后面追逐着，远处舞台闷雷般的欢呼、对讲机电流的嘶哑声、工作人员急促的脚步、融合着我混乱的心跳。

    “等等！”我终于在她等台前拦住她，可是时间来不及了，我必须在短时间内解释我的所作所为。

    “咦？你过来了？”

    白绸掠过她泛红的脸颊，她骤然仰着头看向我，眼皮上有紫粉色的镭射亮片，随着她的眼睛张合，我好像掉入了女巫熬制的甜蜜的糖浆，只能见到她极具冲击感的眉眼。

    她似乎在疑惑我的慌乱，毕竟我这个样子太少见，我这么注重时间的人，不可能会耽误她上台演出。

    通道里，她的队友们停下了补妆的动作，助理的眼神躲闪，安保人员则刻意别过头去。这些目光会像聚光灯一样灼人，我没有办法现在戴上口罩，或者遮掩什么，面对她们的那些目光，外面海啸似的欢呼，我选择了说出内心的想法。

    “……没什么，我很爱你。”

    “天哪老公……我也爱你，永远、永远最爱你。”百合笑出来，“下次来得快一点！我要你多说几遍！”

    等她转身汇入队友之中，白绸轻盈地消失在登台口的炫光里。我却僵在原地，脸颊上她留下的唇印，仍然带着黏腻感、湿热感。

    等我魂不守舍坐到内场第一排的座位上时，才发现自己浑身已经透了层冷汗，掌心也是湿冷的。朋友的C递过来一瓶水，我僵硬地接过，然后把水放在旁边，继而机械地打开手机，屏幕的光刺得眼睛生疼。等调出与总导演、舞美、安保队长的聊天记录，这些时间的工作又浮现在脑海。

    “升降台边缘的传感器务，再检查一遍吧，她们都穿高跟鞋跳舞。”

    “第六星来的那位音乐总监，坚持加入的电子音效会不会压住主旋律，最终混音版再确认一次？”

    我没有心情关心周围的一切，这可以是我这年最紧张的时候，因为我参与了这场演唱会的策划，包括舞台视觉、舞台灯光、纱幕投影、无人机表演的学习与监督。这里面的细节太多，我一想到就头痛欲裂，那密密麻麻的备忘录与资料夹，好像我一个人就要办完一场演唱会。

    朋友C在我旁边，他见我半天不说话，就问我道：“你就打算一直这样，做她的地下情人吗？你比谁都清楚，偶像是不能恋爱的。”

    “以后再聊这个话题吧，现在离开幕式还有十五分钟，我觉得这个灯光真的不好看，颜色太深了，总觉得在礼服上会显脏。”

    “我有时候不想把话说明白，雪铮。”

    “……”我忍不住开了个玩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关，你也不要说我了，我不懂感情，所以你会无法理解我的所作所为。”

    就在交谈的刹那，开幕式的声浪如潮水涌来，欢呼震耳欲聋。我察觉心跳似乎过速，不得不刻意调整呼吸，随着舞台光影流转，我看着精心设计的开场仪式，直到追光灯下浮现她的身影——也不过占据视野一刹那。

    当镜头猛然推近，我看见她脸上绽出完美的笑容，弧度精准得像计算过千百次，足以令所有镜头倾倒。

    那是标准的、属于偶像的笑容。可我知道，她与我在一起的时候，她的笑容会有任性的感觉，带着理所当然的娇纵，那是在我面前才会流露出来的真实感情。

    此刻舞台上的她，每一个表情都经过千锤百炼，毫无疑问，这是职业素养的体现。然而当她转身朝向这片观众席，熟练地比心，抛来那个标准的飞吻时，我的思维骤然停滞。某种尖锐的情绪在胸腔里迅速蔓延，分不清是欣慰，还是痛恨。

    其实我需要承认，我心里特别恨。而且这一刻，是我情绪最失控的时候。耳边山崩海啸般的欢呼愈响，我的患得患失就愈重，仿佛整个演唱会、甚至整个世界的男女，都在与我竞争她的爱情。

    我下意识打开手机，本想为她拍照，却误触了摄像头翻转键。屏幕里猝然映出我的脸，眼底泛着不自然的红。我只觉得不安如潮水漫涌，甚至盖过了舞台上的一切声光。我是她名正言顺的恋人，有过呕心沥血的付出与关爱，却从未拥有光明正大的身份。

    舞台的镭射光再次扫过她的脸颊，鼓点如雷般轰鸣。升降台四周的干冰骤然喷发，白雾翻涌间，如雪纷扬而去，瞬间弥漫到整个视野里。

    在这场盛大、繁华的演唱会中央，她唇角的弧度依旧完美，那水果味的唇蜜还泛着晶莹光泽。我看见她解下白色绸缎，覆上双眼，可就在她腰肢轻摆，肆意舞动的刹那——

    我心里涌起一阵难以启齿的后悔。

    如果我尊重自己的内心，此刻最想对百合说的话是：“你能不能不做偶像，和我结婚，永远爱着我，永远不离开我？即便我们的感情在别人眼中是畸形的、不正常的，但只要我们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可我又忍不住自问，我真正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是符合世俗标准的正确，还是忠于自我感受的幸福？

    我必须诚实面对自己。

    若论正确，我的确应该远离百合。她的jiejie曾是介入我父母婚姻的第三者，即便那段往事已以悲剧收场，但这根刺始终扎在我心底。可若要我就此放弃百合、放弃我此生认定的爱情，我做不到。

    我清楚地知道，如果我不能真正平衡这一切，自己这一生都难以获得安稳的幸福。因为真正的幸福需要底气，也需要修补过去的裂痕。而要继续走下去，我必须先面对这场家庭闹剧，了解旧日的种种，再去见母亲，无论她是否能够有所动摇。

    想起那天母亲的模样极度决绝，已经说出“不会原谅”。即便如此，我也会低头认错、诚恳道歉，不做任何辩解，然后再向她陈述我的遭遇与心境。可是我也明白，她很可能一生都无法接受我的选择，这个过程或许需要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至更久。

    但我不会停下。无论是弥补、等待还是道歉，这都是我必须承受的。因为我选择了这条路，就必须承担这些代价。

    我必须用行动证明，我的选择并非一时冲动，而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决定。

    想明白这些，我心里忽然一阵轻松，可紧随而来的却是说不出的疲倦与虚无，那阵虚无空荡荡的，几乎让我心惊。

    当我下意识抬起眼，望向舞台上璀璨的她。而就在那一瞬，仿佛她也正看向我这里。我不自觉地攥紧手指，在鼎沸的人声中，她带着笑意唱出那一句：“所以最爱你。”

    只是听见这句歌词，便让我觉得过往所有的付出都值得。也许我这一生注定与安稳的爱恋无缘，它总是伴随着患得患失、隐秘的相会、光影交错、黑白边界，以及道德的困境。

    但无论多么疲惫、多么艰难，只要最终能和百合结婚，这一切便都有了意义。为了与她走向婚姻，我什么都愿意承担。

    无论是再次卷入无休止的比较，承受事业上多方的压力，还是在感情中面对无数潜在的竞争者，甚至永远被困在“继承人”这一身份的阴影里——我都不再在意。

    因为我已经找到了，我认定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