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颅内放映厅
19. 颅内放映厅
利筝回到云栖居,推开门,将微湿的夜气尽数带入。周身还萦绕着若有似无的、酣畅淋漓后的靡情气息。 她走向厨房,打开冰箱,凉气拂面而来,那半只西瓜红得诱人。 榨汁机开始了它的工作。利筝斜倚在流理台边,专注地凝视着。 猩红的西瓜rou块被卷入刀网,瞬间被挤压、粉碎,迸射出浓稠的汁液,撞击着透明杯壁,形成一阵短暂而剧烈的艳红风暴。 那运作的声响粗暴又直接,与她收藏柜的低声嗡鸣截然不同。 很快,一杯色泽浓艳的西瓜汁被她握在手中。 她抽出一根纸吸管,用齿尖细细地、慢条斯理地碾过,留下几道湿润的凹痕,这才心满意足地吸了一口。 冰凉的甜润瞬间滑过喉咙,稍微抚平了一些躁动。 她端着杯子,踱步到收藏柜前。目光掠过柜中那些各式各样的“私人爱好”——一副赛车手套、一枚警官奖章、一本翻旧了的《奥德修纪》…… 最终,定格在那部沉寂的银色二手手机上。 她有一阵子没打开它了。 他有没有发现iCloud的储存空间快要告罄? 开机后,弹出九条影像更新的通知。 最前端是几张新的医学资料和会议纪要幻灯片,充斥着专业术语和图表。 她兴致缺缺地向上滑动,没有一张是生活化的影像。 那些性交影像不再更新了,那些对着浴室镜子记录人体漂亮线条的自拍也消失了。 利筝取来笔电,点开那个名为「性爱系列」的文件夹。 光标缓慢地经过那些缩略图——那个他说“别动”的视频;那张噪点粗糙、他手指深深陷入黑色曲面的照片…… 随后,她点开了那个标记为「干扰项」的文件夹。 那里有许澄送的郁金香。 以及,印着“许澄”名字的精致名片。 被咬扁的吸管口阻碍了红色液体的流动,发出轻微的嘶声。 她看着这些画面,眼神里有一种审视和……兴奋。 一种验证式的兴奋。 看,他的欲望如此直白,又如此抽离,吸引着不同的人前来试探、触碰,又离开。 “如果触碰这里……他的反应似乎会更明显。”她喃喃自语,指尖虚悬在屏幕某处,像在分析一张复杂的图纸。 “对直接的刺激比较耐受,偏好迂回的手段。但下次,或许可以试试……” “可惜,”她轻轻咂了下舌尖,似有遗憾,“对比样本还是太少了。” 这声轻咂像是一个开关,骤然点亮了她颅内那座放映厅。 三个幻想,正随着屏幕上那些影像,在她意识深处公映。 “第一个……” “市立医院,病理科。” 她的眼神迷离起来,仿佛穿透了眼前的空气,看向了某个具体的、却并不在此处的人。 “他们都住在云顶半岛。每周二、四、六晚上,她总能在公寓顶楼的健身房‘偶遇’他。” 利筝的呼吸略微加深,幻想出的场景也随之切换,细腻得如同亲见。 她看见那女人在跑步机上有节奏地跑着,紧身的黑色运动服勾勒出成熟而优美的身体曲线。 女人的目光不时掠过自由力量区那个沉静专注的身影。 “训练结束后,在空旷的、弥漫着香味的更衣室……灯光很亮。她遇到过他没戴眼镜的样子,发梢微湿,看上去比平时温柔,更容易接近些……他们或许会简短地交谈几句,关于运动,或者别的什么。” 画面再次切换:“……再后来,才是她家。浴室,大理石盥洗台。光滑,坚硬,冻得她微微发抖……像解剖台一样。他把她抱上去……” “第二个,律师。” “她父亲术后突发险情,颅内压力骤增,造成了致命的脑干移位,呼吸心跳骤停。是他在凌晨被紧急呼叫到场,果断决策并执行了急诊开颅减压。” “凌晨四点,她在NICU病房走廊里抓住他的手臂……” 利筝幻想着那只戴着精致腕表、涂着裸色甲油的手,如何从感激地紧握,滑落到白大褂的口袋边缘。 “他带她去吃饭。就在医院附近一家通宵营业的茶餐厅,塑料隔间,空气里弥漫着油腻和洗洁精的味道。她几乎没动筷子,只是看着他——看他用那双稳定得没有丝毫颤抖的手,熟练地拆分一条蒸鱼。他吃得有些快,但很安静,是一种从极度紧张中剥离出来后、近乎机械的能量补充。她可能在哭,或者没有。” “然后,他送她回家。或者,是他那间离医院更近的、整洁得没有生活气息的公寓。” “她后来主要抱怨……” 利筝发出一声极轻的笑,有些恶劣:“他戴套的动作……太慢,太仔细,像在做术前准备。她就在那片黑暗里为他张开腿,等啊等,感受着凉风拂过湿漉漉的皮肤,等得心焦。” 她故意让电脑屏幕暗下去几秒,享受刻意留白的叙事间隙。 “第三个,科室的小实习生。” “女孩望向他的眼神里,盛满了毫不掩饰的崇拜与灼热的光。她或许会在他完成一台漂亮的手术后,鼓起勇气等在更衣室外,不是为了谄媚,而是真心想告诉他:‘周医生,您刚才的cao作太精湛了。’” “她记得他所有发表在期刊上的论文,能在他偶尔提及某个理论时,眼睛发亮地接上话茬。她是真心实意地、笨拙又热烈地,想靠近他,成为他生活的一部分。” “她爱慕他抽丝剥茧的冷静,也痴迷于他偶尔流露出的、藏在严谨之后的疲惫。她或许会为他带去一份自己做的、可能并不那么可口的点心,小心地放在他办公桌一角,附上一张写着「请注意休息」的便签,笔迹娟秀而真诚。” “她的喜欢,干净、直接,带着学生气的理想主义,想成为能与他并肩、能慰藉他的那个人。” 利筝看到女孩颤抖着抬起腰迎合,听到那压抑不住的、细碎的呜咽,混杂着男人沉稳的喘息。 她认得那种喘息,几个小时前才在她耳边响起过。 “小实习生沉迷在周以翮办公室那张沙发上。空气里有消毒水味和她的甜味。她后来在备忘录里写……” 利筝眯起眼,幻想自己正逐字阅读那羞耻的日记——“…说他拥抱的力度,进入的节奏,都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稳定……让人感受到的是一种被全然接纳和保护的疼惜。” … “啊…”她轻呼出一口气,带着一种创作的满足感,“真想亲耳听周以翮用他那冷静的嗓音,亲口复述一遍这些故事。” 她甚至能想象出他听到这番话时的模样——他大概会沉默片刻,那双眼睛会微微眯起,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极致的专注,像在评估一个疑难症状。 他或许会向前一步,进入她的安全距离,用手捏住她的下巴,力道会弄疼她。 他的呼吸会拂过她的脸颊。 “利筝,”他会叫她的全名,“你在我身上构建这些幻想,是因为你无法容忍任何纯粹的存在,必须用你的逻辑将它解构才觉得安全?” “还是说——” 他的拇指会轻轻擦过她的下唇,“这只是你另一种形式的…求欢?” 窥探、归纳、幻想、总结、实验。 周以翮,在他全然不知的情况下,被利筝拆解成无数个可观测、可触发、可污染的数据模块。 她陷进沙发里,空调冷气拂着她的小腿。灯光有些刺眼,她抬起手臂搭在额前,遮住了光线,也隔绝了外界。 脑海里空荡荡的,像雪花屏一样无声闪烁,没有任何意义,却也无法停止。 杯底最后一点猩红的果rou被吸尽。她齿尖用力,将那根早已不堪重负的纸吸管彻底碾碎,然后看也不看,随手一抛,它便精准地落进了远处的垃圾桶。 她最后瞥了一眼那部二手手机,似笑非笑地,关掉了收藏柜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