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红豆沙
14. 红豆沙
夜色像一场缓慢的渲染,将密奇大道浸成灰蓝色。 两人并肩走着,中间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 “周医生下班后经常步行?” “偶尔。”周以翮的目光扫过路边开始亮起的橱窗,“有些手术结束后,需要调整心率。” 她注意到他走得不快,步距均匀,像是用刻度丈量过。 “看来现在心率很平稳?” “正常区间。”他侧头看她,“除非出现干扰变量。” 干扰变量? “比如?” “比如现在。”他的视线在她唇上停留半秒,又移向前方,“右侧第三棵广玉兰树,香气浓度超标。” 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他抬手为她挡开低垂的枝桠。 走过转角时,一大群人骤然涌来。 她看着他用后背隔开拥挤的人流。 快到餐厅时,她忽然停下脚步。橱窗玻璃映出两人的身影。 他和她穿着,像不同色温的两种金属。 他伸手推开玻璃门,餐厅领班显然认得周以翮,径直将他们引至屏风后的位置。 紫砂壶端上时蒸腾起白雾,在他镜片上蒙了层水汽。 他摘下眼镜擦拭,露出难得柔和的眉眼:“他们家的白灼斑鱼要配姜茸,你...” 话未说完,利筝的鞋尖在桌下轻轻碰上他的小腿。隔着棉质面料,温度若即若离。 “周医生,”她托腮看着菜单,“你说的是哪条鱼?” 她的鞋尖又顺着裤腿线条,缓慢向上移动了半寸。 周以翮擦拭镜片的动作停顿两秒。 他略一颔首,用那双漂亮的手,以一种近乎刻意的缓慢,将眼镜重新架回耳后,右手食指随即轻抵镜梁向上一推,镜架便严丝合缝地落定在高挺鼻梁上。 “正在游向渔网的那条。”他开口,声音平稳,好像刚才那个慢动作从未发生。 利筝无意识地掐住了菜单边缘。 周以翮戴眼镜的动作在她眼中被无限拉长——那金属镜腿滑过耳廓的弧度,食指推镜时微微用力的指节,镜架压上鼻梁时皮肤微妙的凹陷……每一个细节都像慢镜头般清晰。 “或者,”他翻过一页菜单,声音比刚才还要好听,“我们也可以试试别的鱼。” 他指尖在「清蒸东星斑」的图片上轻轻一点。 利筝端起茶杯,氤氲水汽模糊了笑意。 “听医生的。” 菜品陆续上桌。清蒸东星斑卧在青花瓷盘里,鱼身铺着颤动的翠绿葱丝;清炒芥蓝脆嫩欲滴;蟹rou烩花胶盛在白釉炖盅内,金汤浓郁;一碟冰镇咕咾rou冒着凉气,酸甜气息与温热的陈皮红豆沙香甜交织。 利筝夹起一筷鱼腹rou,送入唇间。“你知道我现在在想什么吗?” 周以翮抬眸,目光从她眼睛滑到嘴唇,再回到眼睛。 “在想什么?” “我在想,”她放下筷子,瓷筷搁在骨碟上发出细脆声响,“刚才一路走过来,你没有牵我的手,” “也没有吻我。” 周以翮添茶的手顿住。碧色茶汤在杯中晃动,将暖黄的光搅得细碎。 “我以为,”他放下茶壶,炻器与桌面碰撞出沉钝的声响,“你会更喜欢这样。” 餐厅角落的老式唱片机正在播放一首《香港街燈》,充满霓虹的音调懒懒缠绕在空气里。利筝的指尖沿着杯口打转,茶香热气随着她的动作荡漾弯绕。 “哪样?”她问。 周以翮的目光落在她转动的指尖上。她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没有别的装饰。 “像神经突触传递。”他忽然说,“需要恰到好处的刺激。” 利筝的指尖在杯沿顿住。 窗外,一辆摩托车呼啸而过,车灯的光短暂掠过周以翮的侧脸。 餐厅的灯在这一刻似乎暗了几分。 她忽然伸手,掌心轻轻覆上他搭在桌面的右手。指尖先是虚虚贴着,继而缓缓压实,能清晰感受到皮肤底下坚硬的腕骨和沉沉搏动的血管。 “周医生,”她的拇指开始移动,像在描摹什么,最终停在那颗熟悉的小痣上。 她想起那张照片。 氤氲浴室里,大理石盥洗台上,这只修长匀称的手覆住另一只,涂着裸色甲油的手。 “周医生,”她的声音比平时更柔缓几分,“这个场景让我觉得熟悉。” 她突然施力,压住那道微凸的腕骨棱角。 她垂着眼,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或许是因为…我总在梦里见到这只手。” 她撤回手,靠进椅背:“不过梦里的触感,远不如现在真实。” “啊…我们是不是忘了点粥?”她声音轻得像叹息。 周以翮的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稳定而专注。 “梦到我的手?”他声音低沉,指尖轻敲了下桌面,“在梦里,它做了什么?” 她抬起眼,“在梦里...它总是停在最关键的部位。”目光落在他此刻随意搭在桌边的右手,“比如正要从胸腔取出心脏的瞬间——”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滞了片刻。只有远处隐约的餐具轻碰声。 周以翮将那盏温润的红豆沙自然地向她推近几分,“或许睡前该喝点安神的东西。” 他垂下眼帘看着她手里那只勺子,声音带着微不可察的笑意,“频繁梦到同一个部位,可能意味着…潜意识在提醒你什么。” 话的余韵悬浮在空气里。 餐厅的灯光在这一刻忽然闪烁了一下,像是电路接触不良。 窗外的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餐厅的招牌轻微晃动,“鹭福记”三个字晃得像“鸟田记”。 餐厅里的人渐渐少了,服务员开始收拾隔壁桌的餐具。 “周医生,”利筝托着腮看他,“不要喝粥了。接下来去哪?” 周以翮放下餐巾,“你想去哪?” 她笑起来,“你家。” “你家。”她重复了一遍,尾音轻得像一片羽毛落进火里。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