繡榻心音
繡榻心音
夜色已深,傅宅四處秋燈次第熄滅,只剩東廂廊下的兩盞長明燈,將影子拉得細長。沈昭寧換下外氅,回到內室時,案上銅燈仍燃,光暈溫暖,卻驅不散心底那一抹隱約的波瀾。 方才畫舫一遭,沈昭璃的笑、那隻錦囊、還有傅懷瑾在門口的神情,一幕幕如水紋在心底擴散。她原以為,這樁婚姻裡,自己始終是被動的那一方,然而今日在江風與燈影之下,她忽而察覺,那份被護在掌心的感覺;不全是算計。 她坐到繡榻旁,低頭替自己解下髮釵。銀釵脫手落在案上,發出極輕的一聲。這聲音驚動了門外的腳步。 傅懷瑾推門而入,換了家常的墨色長衫,衣襟間隱隱帶著夜風的寒意。他的目光在她眉心停了半瞬,才開口:「還在想今晚的事?」 昭寧抿唇,沒有否認,只說:「她話裡有半真半假,你應知。」 懷瑾閔上門,緩步走近,語聲低沉:「我知。但不管真假,昭璃手中的東西,不能讓你親自去取。」 昭寧垂眸,指尖在膝上輕輕摩挲,心底有一絲暖意湧上,卻又被另一層顧慮覆蓋。她抬眼看向他,目光清亮而帶著探尋:「你這般護我,是因為我姓沈,還是……因為我這個人?」 懷瑾微怔,像被這一句觸到心底最深處。半晌,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鬢邊的散髮,指尖輕觸到她的耳垂,低聲道:「昭寧,這與姓氏無關。」 她心頭一震,卻不知該如何回應。燈下,他的影子與她的影子交疊在榻前,恍若要將她困進那道孤影之中。 懷瑾在她身側坐下,與她的距離近得能聽見彼此的呼吸。他的聲音壓得極低:「我知道你心裡仍有疑慮,但昭寧,不管外面如何波詭雲譎,風雨將至,你始終不是孤身一人。」 這句話,像秋夜裡一縷暖流,悄無聲息地沁入心底。昭寧垂下眼,掩去眸中的酸意,卻不敢讓自己沉溺太深。她明白,一旦放下戒心,便再無退路。 片刻沉默後,她起身欲取外衫,卻被他一把握住手腕。那力道不重,卻讓她整個人一僵。抬眸時,正撞上他那雙深得看不見底的眼面沒有逼迫,只有一種靜靜的、近乎克制的在乎。 「太晚了,別再縫了。」他低聲說,目光落在繡架旁未完成的荷花上,「明日再繡,也不遲。」 她默然收回手,坐回榻邊,任由他替自己鋪好外被。燈火間,他的側臉線條被柔光勾勒得格外沉穩,像一道可依的城牆。 外面的風帶動窗櫺微響,夜深靜謐得彷彿能聽見彼此的心跳。昭寧側過臉,偷覷半刻,又迅速移開目光。她不願讓他看見自己此刻的軟弱與微亂;即使這份心動,已在胸口綻成無聲的花。 懷瑾沒有再多說什麼,只在她額前停留片刻,低聲道:「早點歇下。」 門閔上的聲響極輕,燈焰微晃,似將剛才的溫度封在這一室之中。昭寧輕觸胸口,那裡的心音,仍因他的話語而未曾平復。 她知道,自己已無法全然視他為冷漠的陌生人。那些曾讓她裹足的顧慮,似也在這一晚悄悄鬆動。他不再只是身後替她擋風的背影,而是一步步走進她世界的人,走到她的榻前,走進她心口最軟的地方。 夜色靜靜籠罩,連風聲也遠了。昭寧輕撫胸口,那裡的心音還未平復。銅燈映著她的側影,照出眉眼間的一絲猶疑與悄悄的悸動。屋外傳來他穩重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與她胸口的頻率無聲重疊。她未轉身,卻知那人已立在門外。 門閂輕動。 燈焰微晃。 厚簾隨他推門的動作微微掀起,又垂落,將外頭的風與塵封一擋而盡。 他走進來,語聲低沉而含情:「昭寧,今晚不必想那麼多。」 她回眸,對上他眼中沉如夜海的光。他朝她走近,燈影將兩人拉得很近很近;近到她能聞見他衣襟上殘留的檀香與冷雨氣息,也近到她再無法逃開那一雙直直看進她心底的眼。 他伸手替她理了理鬢髮,語氣輕如羽:「我不想你一個人,在夜裡胡思亂想。」 昭寧垂眸,指尖握緊膝頭那角衣襬,緩緩吐出一口氣,聲音微微顫著:「可我……怕。」 「怕什麼?」他問,聲音極輕。 她抬起眼,看著他,終於說出壓在心底的那句話:「怕……一旦靠近,便再也捨不得退。」 他望她良久,終於開口:「那就別退。」 這四字落下,如同一道重錘,敲在她心上。屋內燈焰微晃,將兩人影子拉得更近。昭寧心口亂得厲害,卻也感到一絲莫名的安定。 外頭夜雨方歇,簷角的水珠仍一顆顆墜落。她尚在怔忡間,忽聽見他低聲喚她的名。 「昭寧。」 這一聲,彷彿是她方纔那句「怕……便捨不得退」的迴響。 她心口一震,嗯了一聲,像是回應,又像是被那個聲音輕輕撥動了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