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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兄友弟恭。

    

第三十章 “兄友弟恭。”



    京都,秋末。

    雨后空气湿冷,薄雾从山脚竹林蔓延至宅邸,屋檐青瓦凝出水珠,从檐角一滴滴落下。

    内宅长廊两侧纸门半掩,灯光从障子后透出,昏黄一层,能听见檐下嘀嗒细水声。

    室内,Noah懒洋洋地靠在榻榻米上的靠枕上。

    身上着件深蓝和服,金发乱糟糟披散着,脚踝上缠着松垮白袜。

    年轻的脸在灯下有种轻佻的冷白,漂亮到虚无。

    一条未点燃的烟夹在指间,被他漫不经心地转来转去。

    ——“吱呀。”

    纸门被推开一寸。

    进来的男人着墨色宽大和服,眉目沉静,微弱烛火落在他脸上,只显出几处硬冷的线条,眼底有不散的血气。

    “坐好。”他停在隔扇前,语气平平。

    Noah换了个更散漫的姿势,靠垫往后推了寸许。

    “这样也能听见。”少年满不在乎。

    “鹤弥,你从瑞士回来,规矩总要想起来一点。”

    闻言,Noah眼神反而亮了一点:“所以,哥哥今晚是来讲规矩的?”

    “讲你的事。”长兄说。

    屋里静了片刻。Noah笑意浅浅:“那就快点吧哥哥,别耽误我补觉。”

    说得亲密。

    “别再与那个女人来往。”他说。

    Noah眨巴着眼,乖巧笑着:“就这样?”

    “就这样。”

    Noah的手在和服边缘敲着无意义的节拍,似乎早已习惯这类命令。

    “为什么呢?”他问,“哥哥,你觉得她会把我们家祖传的屏风抱走,还是会带坏你的弟弟?”

    “你既然知道我能跟你说这些,就应该明白我查过她。”

    漂亮少年咯咯笑起来:“哥哥你真是比东京的那些律师还要敬业。”

    *

    那个女人。

    资历浅薄,迁居记录倒是密,出国后就读的几所学校的奖学金批注有几处,至于出国前。

    对于一个仅二十出头的年轻学生来说,人生关系这点上的履历。

    足够复杂。

    调查底页附了几张无关紧要的街拍——黎明地铁口,神色慌张的女孩抱着摞书,翻起的大衣角压在手肘下;阴雨季,她拖着一个坏轮子的行李箱,在湿漉漉的路面上留出条歪斜的痕迹。

    早间便利店外,惺忪闭眼的干净脸庞,咖啡纸杯捂在掌心……

    最后一张相片,他反复看了几遍。

    ——昏黄底色里,一对相扣的手。

    瘦白女手的美甲呈裸色。

    至于男手,他的弟弟——

    则是把那只女手扣得很紧,看得出异常亲密。

    他看了很久,最后将照片放回去,淡淡地对下属说:“够了。”

    现在,他抬眼,对自己的弟弟说:“她的身份不算干净,不适合你。”

    “不干净。”Noah把这个词咬开。

    “哥哥,你们似乎很爱用它,穷一点,搬家勤一点,朋友多一点,就叫不干净?”

    “她的轨迹不会停在你该去的地方。”长兄语气稳稳当当。

    “你还没成年,所有与你有关的事都会被无限放大。你发那张照片,她若有分寸,会拦下你。”

    “所以,你最好忘了那个女人。”

    冷淡的声音从榻榻米另一端传来。

    Noah抬眼,看见他哥坐在了矮几后。

    男人今夜的眼神平静到无情。

    “哥哥,我需要理由。”Noah的日语轻微发涩,尾音带着点洋腔调。

    “她伤害你,”长兄淡淡地答,“或者说,她迟早会。”

    Noah嗤笑一声,夹杂着丝漫不在乎:“这只是你的揣测——”

    “揣测?——”

    “那个女人家庭背景复杂,搬家频繁,经济来源不明,跟她有过情感纠纷的男人更是不在少数——

    长兄对自己的胞弟的话没有算计。

    “你觉得这种人,合适吗?”

    少年沉默了会儿,靠在软垫上,慢慢吐出一口气。

    他的笑意被男人的话剥掉了几层。

    “我喜欢她。”

    男人没有动。

    “我知道。”

    当他抬眼,目光锋利,看不出什么情绪起伏。

    “所以我才在劝你。”

    Noah歪了歪头,姿态散漫:“哥哥,你真是太夸张了。她只是个普通女人,我只是……”

    他顿了顿,指尖拈起那根未点的烟,反复转动,“我只是有点喜欢她。”

    同样的理由。

    “喜欢?”

    男人冷冷重复了一遍,“是真喜欢还是为了违背家族意愿的理由。”

    Noah笑了一下。

    那笑容近乎乖巧,金发垂在颊侧,在灯下映出一层暖光。

    “哥哥,我不是小孩了。”

    “我当然懂什么叫喜欢。”

    ……一点点喜欢,难道就不算喜欢吗?

    他对任何人都没有过这一点点。

    足够了。

    长兄静静望着他,片刻后,道:“事实就是你在胡闹。”

    “事实?”少年仰起头,嗓音轻慢,似乎全然不屑。

    “我从小就被你们灌输这些所谓的事实道理。”

    “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谁能靠近,谁不能。你们以为我会在意?”

    长兄的表情没有变,声音依旧平缓:“你当然在意。”

    “你以为叛逆是自由,不过是想证明自己能够违背家族。”

    Noah将一只搁在臂弯处的手移开,慢慢坐直,坐到了男人要求的位置。

    姿势乖巧。

    他抬着下巴,嘴角有一点薄薄的笑。

    “你看。”少年说,“长兄,我现在坐好了。”

    坐在他对面的沉静男人面上没有露出任何满意的痕迹,他看着自己的弟弟,如同看着正被风推走却尚能站稳的孩童。

    虽是一如既往的幼稚——

    “你厌烦我们。”长兄开口道。

    Noah目光冷了几分。

    他抬手抹去唇角不存在的讥诮,笑容一点点散开,“是。”

    “我不想跟长兄你一样。”

    “我早就厌倦了听从你们的话。”

    两人对视的那几秒,宅室静得可怕。

    矮几之上,烛火跃动。照出两张相似的脸,一张年轻骄傲,一张冷淡克制。

    “长兄,管好你自己,你要做你该做的事,我也会做我想做的。”

    对面男人声音冷淡至极:“鹤弥,你要是继续和她保持不恰当的关系,我不介意让她从你面前消失。”

    榻上少年直视对方,唇角浮出近乎挑衅的笑。

    “长兄,你以为我是你?你以为谁都愿意跟你一样留在这个鬼宅子里,走被人规划好的路?”

    “再由着自己的心思胡来,你身边的东西都保不住。”

    Noah盯着他看了几秒,嘴角弯起,“那你就试试吧。”

    他轻声,“……长兄。”

    烛火映在二人之间,灯影摇晃。

    最后,长兄只留下冷冷一句:“有些女人,会烧毁你所有的分寸。”

    Noah慢慢地笑起来,金发散乱,神色疲惫又明亮。

    “哥哥,你怕她。”

    男人的脚步停下。

    “你查她。”他低笑,“那你也该查查你自己。查查是谁教他,教我从小要听话,要沉默,要让人觉得——”

    “——这是规矩。”

    “——是枷锁!”

    推门而立的男人不语。

    Noah忽而又笑,笑得明朗得意:“哥哥,你怕她。怕她会扰乱了我们家的秩序。怕我不再听从这个家族的话。”

    “我应该找一个你们觉得合适的女人结婚,不是吗?”

    “鹤弥,你又犯病了。”

    “我没有。”

    “你怕她,哥哥。”

    少年笑得很开心,他从未如此笃定。

    空气凝了半晌。

    烛火被风吹得微晃,纸门上映出两个人影,一静一动。

    静的是成熟,沉默不语的男人。

    动的则是仰着身子,笑得不亦乐乎的少年。

    许久,背对着Noah的男人终于开口,语气平静:“鹤弥,你太年轻。她的故事,你以为是浪漫,其实是肮脏。”

    “她不过是一个女人。”

    只是一个……有些漂亮的女人。

    仅此而已。

    榆暮。

    他对她的判断依旧没有改变。

    照片里那点清苦与挺直,反倒更像一套好用的伪装

    她离风太近,离火也不远。他的弟弟会被点着。

    而他,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

    纽约时间6:00。

    刚入睡没多久的女孩听见浴室的水声响起来。

    应该是是邵纪洲离开了。

    榆暮想。

    没过一会儿她又听见脚步声折回来,掀开被子将她整个人捞起来。

    榆暮迷迷糊糊地趴在邵纪洲肩上,脸埋在男人的颈窝里不肯睁眼。

    “暮暮,抱你去洗漱好不好?”邵纪洲声音温和。

    她含糊应着,被他抱进浴室。

    牙刷递到手里,男人在身后握着她的手,像是怕她随时会滑倒。

    榆暮不知道他的用意,但她太困了,勉强睁眼,看见镜子里映出两个人,女孩头发乱糟糟,脸颊和脖子都是亲痕咬痕。

    身后男人神色慵懒,握着她手。

    榆暮觉得这一切有点虚幻,几个小时前的疲惫和现在的亲昵像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她应该还在做梦。

    长岛天刚亮,车已经在门口等着。

    榆暮穿着新换的衣裙,被邵纪洲抱在怀里下楼。这个点别墅里没什么人,厨房倒是有传来佣人收拾餐盘的动静。

    她一路靠在他怀里,几乎是被塞进了后排。车里暖气刚好,男人又把她抱过来,按在膝头。

    “困不困?”

    榆暮点头,刚打了个哈欠,下巴就被他捏住,轻轻地吻了一下。

    “再睡会儿,等到了叫你。”

    “去哪?”她迷糊问。

    “等会儿就知道。”

    车开出别墅,榆暮靠着车窗闭上眼,意识模糊地感到自己还被男人搂着,掌心在她后腰轻轻摩挲。

    她没反抗,只是顺从地窝进那个人的怀里,不知不觉又睡了过去。

    *

    等榆暮再睁眼,车已经停在机场贵宾通道外。

    外头晨光刺眼,榆暮被人抱下车,一路被带着穿过专用通道。

    她到现在还有点懵,直到被送进贵宾休息室,才反应过来,自己连目的地都不知道。

    “……去哪?”榆暮问。

    “东京。”邵纪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