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旧日谈上
【番外】旧日谈·上
1. “宋悦同学,就请麻烦你帮忙送我把这份作业送到陆怀宴同学家那儿了。” J市一中高一四班的班主任沈雅是个戴着副玫红眼镜框的中年女人,她教书多年,经验丰富,气质温柔淑婉,平时就连说话都是缓和轻柔的,但在面对那位刚进一中便得了个“混子”称号的陆淮晏时,难免语气里还是透出了些无奈和气馁, “也是赶巧他和你住在一栋楼里,不然他这学生的作业我还真不知道该怎么送过去才好啊。” 宋悦闻言嘴角边扬起一抹弧度,她点了点头,乖乖地伸手接过了沈雅手中的教辅材料,声音温柔:“没关系的,沈老师,我知道了,今天放学我就给他送过去。” 宋悦自从哥哥去世后闲暇时间便很少出门,她性格内敛沉默,平常时间也没什么朋友,只好在成绩耀眼出色,能够宽慰一下自己死去的亲人一份安心。 对于自己楼下的这位同班同学的混子住户,宋悦也是今天在沈雅的口中才知道的。说实话,她也不是很想跟这位前不久才因为打群架而受伤在家休息的陆怀宴同学产生什么交集,但身为本班的班长,帮助一个近在咫尺的同学送份作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宋悦也是这么想的,在一番漫长的自我安慰之下,好像就连平日里一向难熬的晚自修都过得快了快了不少。 老旧的安置房隔音并不好,邻里街坊之间的谈闹声也总是吵吵嚷嚷地叫人心烦,但今天手抱着一摞教辅资料的宋悦却不那么想,她正跟个乌龟似的慢悠悠地挪着步子上楼,就见这“陆淮晏”同学家的门口站了一个小混混。 那个混混嘴里搓了口唾沫,朝着他家房门前狠狠吐了一口,尖锐骇人的狼牙棒在那混混年轻脸庞的衬托下生了点搞怪可笑的突兀感,“陆淮晏!!你大爷的还打算不还钱是吧?!!别以为你妈死了就人走债消了!!!你每天像只下水沟里的老鼠一样躲躲藏藏就不觉得可笑吗?!!” “早知道老子上次就把你那一条腿给打断了,看你还敢不敢跑了?!!” 像是嘴里吐出来的宣泄还不够解气,那混混接着又是狠戾地连踹了好几脚安置房房门那破旧生锈的铜制面板, “你就是个贱货,跟你妈一样的贱货!!!” 宋悦后退了几步,她不住地捂着嘴,有些害怕地瑟缩了下身子,整个人都陷入退与不退的两难境地之中,退了,万一弄出了动静,会将这个本就在怒火之中的混混给惊扰;不退,又要担忧这随时有可能目标转移导致自己被揍的不利局面。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向后挪动了自两下自己的步子,将身体尽可能的隐藏在了楼道上那混混的视野盲区之中。 可还没等宋悦刚掩蔽完自己随时有可能暴露在危险之中的身躯,就听得“嘭”的一声闷响,那个被混混吐了唾沫还踹了好几脚的摇摇欲坠的老旧房门就这么措不及防的被打开了。 那混混显然是没反应过来的,对面的拳头来得很快,在将他整个人压制着噗倒在地后,又是掐着他的脖子疾而准地将其攥在手上的狼牙棒占为己有,局势逆转,反倒是原先嚣张着叫嚣地人吃痛地在其手下挨了好几根闷棍。 “还叫不叫?” 宋悦听到了平常在班里一向冷漠无声地人那清冽的声音,“我问你呢,还叫不叫了?” 混混脑子本来也不大聪明,被措不及防挨了一顿揍的情况下连话都憋不出来,少年见他不说话,又是一抡闷拳砸到他的腹上,“你要是想今天死在这里的话可以选择保持沉默。” 陆怀宴的话冷而恶毒,不由得让那混混哆嗦着咬牙闭上眼:“不叫了……我、我不叫了。” “道歉。” 陆怀宴又道。 “什、什么?”铁锈味的血像是倒灌进混混的口腔,他两眼发昏,几乎是强行让自己保持镇定才勉强从嘴里吐出来了字。 “我说,”陆怀宴手掌紧紧掐着那混混的脖子,几乎是要叫他窒息,“让你向我妈道歉。” 脖子间不断向内收拢的力道越来越重,窒息感扑向了那混混的全身,他眯了眯眼,觉得自己连气都要喘不上来了,在生存与本就没有什么本钱的脸面之间,他果断选择了前者, “对、对,对不起……对不起!!” “滚。” 陆怀宴本来就不喜欢这种繁杂于心的斗殴,在听到了那声“对不起”的道歉后浑身沸腾着的血液很快便降压至了冰点, “滚吧。” 那混混一见得自己得了命,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向了楼梯口,宋悦压根就没见过这种血腥暴力地场景,整个人都怔愣在了原地,连挪动的力气都生不出来。 也幸好她躲在死角,又是在暮色渐沉的黑夜里,就是着混混的神经没来得及搭稳,他本就是刚从九死一生的险境中挣扎出来,无意间想获得新鲜空气的喘息的一撇眼,又见到了跟鬼魅似的悄无声息躲着的宋悦。 “啊!!” 那混混逃跑的力气又加大了不少,“救命啊!!有鬼啊!!!” 不知道是宋悦脸上的表情太过于淡漠,还是因为宋悦那双透不出光的乌黑眼睛在这种场合下实在有些吓人,那混混几乎是魂飞魄散屁滚尿流地跌下了台阶,宋悦觉得好笑,抬起眼,对上了陆怀宴那双与自己相同黑沉的眼睛, “嘿。” 陆怀宴也不知怎么的,伸出手向抱着书本的宋悦打了声招呼, “这位同学,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一面?” 宋悦于是很自然地接了陆怀宴地话扶着楼梯的把手来到了他的跟前,“当然,我是你的班长。” 宋悦对于这个压根没到学校里正式上过今天学的混子不认识自己的这件事并不感到有多奇怪,只是勾了勾嘴角,接着道:“我叫宋悦,很高兴能够认识你。” 她这么说着,将臂弯里抱着的书递给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混混偷袭了一拳脸上挂了点彩的陆怀宴,“这是你请假离校时落下来的作业,听说你明天就要返校,班主任特意让我回家时顺道给你送来。” 像是在可怜陆怀宴现在这又可怜又搞笑的模样,宋悦说完后顿了顿,说:“如果到时候有没跟上的进度,你可以来问我。” 陆怀宴很自然地就接过了宋悦递给他的那摞书,他低头随意地翻了翻最顶层的那本教辅材料,“班长?” “班主任还真是有心了,我叫陆怀宴,怀瑾握瑜的怀,宴安醴乐的宴。” 很文雅的名字,照道理来说,能给自己孩子取如此用心名字的家长不至于会让自己的孩子处在一个如此狼狈的境地之中。 宋悦觉得这段话从刚开学没两周就和别人殴打在一块吃了个全校通报处分的陆怀宴嘴里说出来哪听哪都奇怪,但她还是礼貌性的笑了笑,“陆怀宴同学,你的名字很好听。” “我的悦是愉悦的悦。” 陆怀宴也朝她回予了一抹笑,“那就谢谢你了,宋班长。” 2. 说实话,宋悦以为自己和陆怀宴的缘分就到此为止了。 直到某个晚自习结束的巷口。 几个染着黄毛、叼着烟的社会青年堵住了宋悦的去路。劣质烟草和酒精混合的浊气扑面而来,为首那个嬉皮笑脸地伸手去摸宋悦的脸蛋:“小meimei,一个人回家多寂寞啊?哥哥们送你?” 宋悦只厌烦地蹙了蹙眉头,她抱着书包后退了两步,后背撞上了冰冷粗糙的砖墙,就在退无可退,那只油腻的手即将触到她脸颊的刹那—— “喂!” 一声清喝带着少年人特有的锐气划破巷子的昏暗。 宋悦抬眼,心脏猛地一跳。陆怀宴不知何时出现在巷口,他校服袖子胡乱地卷到了手肘,露出的小臂线条紧实,脸上还带着点没擦干净的灰,像是刚从哪个犄角旮旯钻出来。 他手里拎着半块不知哪里捡来的板砖,眼神冷得像淬了寒冰的刀锋。 “几个大老爷们,欺负一个女学生?”陆怀宴一步步走过来,脚步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要不要脸?” “哟呵?英雄救美?”黄毛混混嗤笑一声,松开宋悦,转身朝陆怀宴围过去,“小子,挺横啊?知道这片谁罩的吗?” “我管你谁罩的。”陆怀宴掂了掂手里的砖头,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弧度,“滚。” 冲突爆发得毫无悬念。陆怀宴下手又狠又准,专挑人最痛的地方招呼,带着不顾一切的凶悍。 板砖拍翻一个,拳头砸倒另一个,混乱中他也挨了好几下,嘴角破了,颧骨青了一块。但他硬是凭着一股狠劲,把那几个混混揍得嗷嗷叫,最后骂骂咧咧地互相搀扶着跑了。 巷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陆怀宴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丝,走到还贴着墙、脸色煞白的宋悦面前。 “没事吧?”他声音有点哑,带着打斗后的喘息。 宋悦看着陆怀宴脸上挂起的彩,青紫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刺眼,她下意识地摇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没、没事……你呢?痛不痛?” 陆怀宴愣了一下,随即扯开一个笑容,路灯的光落在他带伤的眉眼间,竟有几分少年气的爽朗:“这算什么?小意思。”他满不在乎地挥挥手,仿佛刚才那场恶斗只是热身。 现在只刚下晚自习多久,由于预防住宿生的突发事故,校医务室的校医还没有下班,宋悦顺理成章地就带着陆怀宴重新回了学校,然而,当一声不吭乖乖跟在她屁股后面的陆淮晏在来到学校医务室,被校医沾了碘伏的棉签按在他颧骨那片淤青上时—— “嘶!”陆怀宴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他下意识地缩了下脖子,龇牙咧嘴地小声嘟囔,“……原来还是有点痛的。” 宋悦站在旁边,看着他这副明明疼得要命、却还强撑着“小意思”的样子,紧绷的心弦莫名一松,一个极淡、极短促的笑意从她唇边溜了出来,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漾开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 她还没见过像陆怀宴这样又勇又有点傻气的人。 像只逞强的小兽。 宋悦不由得笑了笑,心底那点因他“混子”身份筑起的藩篱,似乎裂开了一道细缝。 3. 期中考试的成绩像一盆冷水,浇在了陆怀宴刚因“英雄救美”而微微发热的头上。 位次稳稳地牢固且不可撼动地占据着倒数第一,鲜红刺眼。 放学回家的路上,少年捏着那张轻飘飘却重逾千斤的成绩单,脚步都比以往变得拖沓了不少。 钥匙插进那扇依旧破旧的房门锁孔里,他却没有立刻转动,只是盯着门板上残留的、上次混混踹出的浅浅凹痕发呆。一种熟悉的、混合着无力和自嘲的情绪沉甸甸地压下来。 “陆怀宴?”一个轻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怀宴猛地回神,看到抱着几本书的宋悦正站在楼梯拐角处,她清澈的目光落在他和他手里的成绩单上,眼神里却没有预想中的鄙夷或嘲笑,只有一种平静的、带着点询问的意味。 陆怀宴脸上腾地烧起了来,他掩饰性地垂下了头,下意识想把成绩单藏到身后,动作却僵在半空。他张了张嘴,喉咙发紧,脑子里一片混乱,那句“没事”或者“看什么看”怎么也说不出口。鬼使神差地,他看着宋悦那双沉静的眼睛,脱口而出: “我……我考砸了。宋班长,你能……帮帮我吗?”陆怀宴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带着一丝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 宋悦也愣住了。她本是出于一种看到同学落寞时的本能,想问问情况,那句“要不要帮忙”只是顺口的安慰,根本没想过真的要付诸行动。 她自己也只是个高一学生,教人?她毫无准备。 但此刻,看着少年眼中一闪而过的脆弱和那份小心翼翼的询问,那句“下次我准备好再教你”竟自然而然地溜了出来。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怔愣了,随即感到了一丝窘迫。 陆怀宴黯淡的眼睛却倏地亮了一下,像投入星火的干柴, “真的?”他声音里带着不敢置信的惊喜,“那、那说好了!下次!” “嗯。” 宋悦含糊地应了一声,她感到自己的脸颊正不知道为什么而开始发热起来,只好抱着书匆匆上了楼。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又要去做些什么,只是感觉自己好像……给自己挖了个坑? 4. 第二天课间,宋悦破天荒地没有埋头刷题。 她托着腮,目光落在摊开的物理练习册上,思绪却飘得老远。 怎么教? 从哪里开始? 他基础那么差…… 一道简单的力学受力分析题,她反复在草稿纸上拆解、简化,试图找出最通俗易懂的讲法。同桌女生好奇地问她发什么呆,她只含糊地说在琢磨一道难题。 放学铃声一响,宋悦深吸一口气,抱着精心梳理过的笔记和习题下楼。刚走到陆怀宴家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熟悉的叫骂和打斗声,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你大爷的!上次的账还没算完呢!以为躲几天就没事了?!” 宋悦吓得后退一步,差点踩空楼梯。紧接着,门被猛地拉开,陆怀宴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少年脸上又添了新伤,嘴角渗血,在他身后,一个混混捂着肚子蜷缩在地呻吟。 看到门外脸色发白的宋悦,陆怀宴眼中的戾气瞬间凝固,随即化为一丝慌乱和狼狈。他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却牵动了伤口,疼得他“嘶”了一声。 “吓到你了?”他声音有些沙哑,带着打斗后的喘息,目光紧紧锁着宋悦,“你……怕不怕我?”他问得有些忐忑,仿佛宋悦的答案比刚才的拳头更重要。 宋悦看着他脸上的伤,又看看门内呻吟的混混,心里五味杂陈。 怕吗? 有一点。 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混杂着对他处境的同情,对他这份“惹是生非”背后的无奈,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想要靠近的冲动。 她摇摇头,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我为什么要怕你?你只是在保护自己。”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手中的钥匙上,“进去吧,该……补习了。” 破旧的小屋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汗味。陆怀宴胡乱擦了把脸,搬来屋里唯一一张还算稳当的凳子给宋悦坐。宋悦强压下心头的异样,拿出笔记和习题。 由于有了充分的准备,宋悦得以将题目讲得认真细致,她把复杂的公式拆解成最简单的步骤,用他能理解的生活例子打比方。 陆怀宴也收起了所有的玩世不恭,眼神专注地跟着她的笔尖移动,时不时笨拙地提问。当宋悦让他自己尝试解一道类似的题时,他抓耳挠腮了好一阵,笔尖在草稿纸上划出沙沙的声响,最终,一个虽然过程繁复但结果正确的答案跃然纸上。 “做……做出来了?”陆怀宴自己都有些不相信,抬头看向宋悦,眼睛亮得惊人。 宋悦看着他那张挂了彩却洋溢着纯粹喜悦的脸,也忍不住笑了,点点头:“嗯,做对了。你看,不难吧?” “宋大学霸!”陆怀宴忽然咧嘴一笑,带着点少年人的得意和真诚的崇拜,“你太厉害了!”这称呼自然而然地换了,带着一种全新的亲昵。 宋悦被他叫得脸一热,嗔道:“少浮夸!” “真的!”陆怀宴嘿嘿笑着,露出一口白牙,“你就是大学霸嘛!” 5. 学校运动会那天,阳光很好,cao场喧嚣沸腾。家长席上坐满了人,加油声此起彼伏。宋悦和陆怀宴并肩坐在班级看台不起眼的角落,看着跑道边围着孩子嘘寒问暖的家长们,空气里弥漫着一种他们无法融入的热闹。 “你家长没来吗?”宋悦看着身边沉默的陆怀宴,轻声问。 陆怀宴盯着跑道,侧脸的线条显得有些冷硬,半晌,才用一种近乎冷漠的语调说:“都死了。”他顿了顿,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声音低了下去,“宋悦,你说……我是不是像个扫把星?谁沾上我,好像都没什么好下场。” 这话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进宋悦心里最柔软也最疼痛的地方。她猛地转头看向他,眼底涌起一阵酸涩。她从来没跟任何人完整地提起过自己的事,哥哥的死是她心底最深的疤。但此刻,面对这个同样孤独的少年,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荒凉,一种同病相怜的冲动让她无法再沉默。 她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声音轻得像叹息:“我的家长也死了,而且,我的哥哥,也死了。”她抬起头,迎上陆怀宴震惊错愕的目光,嘴角努力弯起一个苦涩的弧度,“那照你这个道理,我岂不是个更大的扫把星?” 陆怀宴完全愣住了,他张着嘴,半天没发出声音。 他一直以为只有自己是被世界遗弃的孤儿,没想到这个安静优秀、像月光一样皎洁宋悦,竟然也和他有着同样沉重的伤痛。 “我……”陆怀宴喉头滚动了一下,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声低哑的,“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宋悦摇摇头,目光重新投向喧闹的cao场,眼神却有些空茫,“都过去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淌,不再是尴尬,而是一种无声的理解和慰藉。 过了一会儿,陆怀宴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好像有了倾诉自己内心想法的欲望:“我妈,印象里她总是不在家,偶尔回来也是哭。我那个‘爸’,大概只在每年生日那天,会像施舍一样出现一次,丢下点钱就走。” 他扯了扯嘴角,笑容里满是苦涩,“后来我妈死了,我才知道她还欠了一屁股债。我就白天在蛋糕店打工,晚上去烧烤摊,还要躲着那些讨债的。” 他摊开手,掌心有薄薄的茧,“有时候想想,活着真是没劲啊。” 宋悦静静地听着,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她伸出手,轻轻碰了碰他放在膝盖上的拳头,指尖冰凉。“会好的。”她看着他的眼睛,声音很轻,“陆怀宴,会好的。我们一起……考出去。” 宋悦把“考出去”三个字咬得很重,那是她唯一的希望,此刻,她将这个希望也分享给了他。 陆怀宴感受着拳头上那一点微凉的触碰,看着她眼中映出的、自己狼狈却带着一丝光亮的倒影,他先是愣了愣,接着弯了弯自己那双漂亮好看的桃花眼,然后,开始缓慢地、笨拙地反过手来轻轻地回握住了宋悦微凉纤细的手指。 6. 宋悦是在一次给陆怀宴补习时,偶然看到他压在旧课本下的一张皱巴巴的出生证明复印件,才惊觉他的生日快到了。 她翻遍了自己那个瘪瘪的小钱包,里面只有几张皱巴巴的零钱。 “今天……是你生日?”补习结束,宋悦装作不经意地问。 陆怀宴收拾书本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若无其事地“嗯”了一声,仿佛这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宋悦看着他故作轻松的样子,心里有点发酸。她想起他之前聊天时提过,自己小时候家里没电视,连动画片都没完整看过几集。 “你家没电视,”宋悦指了指天花板,“我家有。要不要去我家看看动画片?就当庆祝一下?”她有点不好意思,又赶紧补充,“我煮面还行,给你煮碗长寿面?” 陆怀宴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挠挠头笑了:“面?我家有,我自己会煮。”他指了指墙角堆着的几包挂面,“不过动画片……这个好!”他笑得像个终于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走!” 宋悦家小小的客厅里,老旧的电视机正播放着色彩鲜艳的动画片。陆怀宴看得津津有味,眼睛一眨不眨,嘴角不自觉地上扬。宋悦坐在旁边的小凳子上,看着他专注的侧脸,心里也生着股暖意。 动画片结束,陆怀宴意犹未尽地换了台。一个地方台正在播一部时下流行的偶像剧。画面里,男主角骑着拉风的摩托车,女主角坐在后座,长发飞扬,两人在夜色中飞驰,笑声洒满一路。 “哇……”宋悦忍不住轻叹一声,眼睛亮亮地盯着屏幕。 她从未体验过那种自由和飞扬的感觉。 陆怀宴侧头看着她入迷的样子,心头一动,忽然笑了:“喂,宋大学霸。” “嗯?”宋悦回过神。 “我也有一辆摩托车,”陆怀宴眼睛亮晶晶的,带着点少年人的炫耀,“要不要我载你,也去兜兜风?” 宋悦惊讶地睁大了眼在她的印象里,摩托车是昂贵又遥远的东西:“你还有摩托车?” “当然!”陆怀宴拍着胸脯站起来,自信满满,“走,带你去看看!” 宋悦将信将疑地跟着他下楼,来到安置楼昏暗破旧的地下车库。只见陆怀宴从角落里推出一辆造型略显奇特的电动车。 车身被改装过,加了个流线型的塑料外壳,刷着廉价的蓝色油漆,远看……确实有那么点摩托车的轮廓感。 宋悦看着这辆改装车,再看看陆怀宴一脸“看,我没骗你吧”的得意表情,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怀宴,这就是你说的……摩托车?” 她本来就生得漂亮姝丽,此刻笑得眉眼弯弯,更是让人不由得想要去靠近。 陆怀宴被她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他耳尖微红,却硬着头皮梗着脖子辩解: “你别笑!它跑起来可不比摩托车慢!而且,”他变戏法似的从车座下拿出一个崭新的、印着卡通图案的头盔,“看!安全装备都给你备好了!试试?” 他这么说着,将头盔递给了正言笑晏晏的宋悦,眼神期待中又带着点紧张。 昏暗的车库里,只有一盏接触不良的白炽灯明明灭灭。宋悦看着陆怀宴递来的头盔,又看看他那双在昏黄光线下显得格外真诚明亮的眼睛,耳边仿佛又响起了偶像剧里那自由的风声。鬼使神差地,她伸手接过了那个带着他掌心温度的头盔。 宋悦:“好啊。” 陆怀宴眼睛瞬间亮了,像落满了星光。他跨上他的“摩托车”,示意宋悦坐上来。 夏夜的晚风带着白日的余温,吹拂在脸上,撩起宋悦额前的碎发。陆怀宴果然开得很快,车轮碾过路面不平的小坑,带来轻微的颠簸感。宋悦下意识地环住了他的腰,隔着薄薄的T恤,能感受到少年劲瘦腰身上传来的温热和力量感。风呼呼地从耳边掠过,吹散了夏日的闷热,也仿佛吹散了生活的沉重。 “喂,陆怀宴!”宋悦在他身后大声喊,声音被风吹散又聚拢,“我们这样,像不像传说中的精神小伙和精神小妹啊?”她语气里带着调侃,笑声却清脆地融进了风里。 陆怀宴也哈哈大笑起来:“像就像!精神怎么了?开心就行!”他稍稍放慢了速度,侧过头大声问,“宋大学霸,爽不爽?” “爽!”宋悦也大声回应,手臂不自觉地将他环得更紧了些。她看着道路两旁飞速倒退的模糊光影,感受着身前少年坚实温暖的脊背,第一次觉得,这个夏天,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一种隐秘的、少年人特有的青春期悸动,在呼啸的风声和引擎的嗡鸣中,悄然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