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溯潮（2）

    廊下雨丝细得像线。

    岑夙睡得晚，醒来时闻到一阵柴火香气。她把枕旁的发绳拎起，利落地束好发走到堂屋，祁瑾已经把烤鸡斩好装盘，抬眼看她：“醒了？去洗漱吧，水帮你温着。”

    岑夙“嗯”了一声，去外面浴房洗漱。回来时，桌上已摆了两碗豆粥。

    “饿了吧，今早去山上捕的鸡，还有这个菌子，和鸡一同烤的。”他夹起一只鸡腿递给岑夙。

    她喝了口粥才吃鸡腿。

    比起缃华，他手艺好得太多了。

    想起来，她浅浅笑了一下：“你怎么吃得惯缃华做的饭？”

    祁瑾又给她夹菌子，淡淡笑道：“她很辛苦了，我怎么会嫌弃她做的东西？”

    两人吃完饭，祁瑾洗完碗筷，再去了一趟后边的小坡上看看景王的土堆。

    岑夙将断尘背到身上，追上祁瑾，两人共打一把伞。祁瑾撑着伞，情绪也没有昨天那么沉默了，对着小土堆说：“阿父，过段时间再来看你。”

    祁瑾伸手牵起她。薄暮林的湿土气倏地退去，脚下已是思宁城的青砖，他收起伞，和岑夙走出巷子，拐弯进入客栈。

    掌柜忙迎上来，祁瑾说：“我来取马，再结这几天的帐。”

    掌柜摆摆手说：“公子不用结账了，今晨同行的那位公子已经付过。”

    他让小厮将马牵到门口，祁瑾和岑夙上了马，走到城门口又看到牌匾上景王的字。

    初次看到这个时，她心里记挂着断尘，满脑子只有修复断尘，如今再次看到，仿佛隔世一般，她知道了前世和祁瑾的故事，对他的感情也发生变化。

    “接下来去哪里？”她问。

    祁瑾想了想：“去汴城，我之前看书说汴城三月初花朝节很热闹，现在过去应该还来得及。”

    他们走了五日，一路上放眼都是展开的农田，沟渠溪水细细地在地里分流，柳树刚发芽微微泛黄，油菜花露出花骨朵。

    岑夙从没见过南方初春的景色，闻着空气中青草和花香，心情十分不错。

    到了第五日中午，他们走上官道，远远就看见了一座高耸的城池。

    城门越走越近，城墙像一条干净的灰线，横在天和地之间。

    官道边已经挤起摊子。卖花枝的把花球抛过街，对面姑娘抬手接住，笑声跟着灯绳一起晃。风一吹，隔壁摊上的香料味道传来。

    祁瑾先下了马，牵着马对岑夙说：“不愧是京师，真热闹。”

    岁月流转千载，更改了几次朝代，新皇又将汴城作为了皇都，据说现在的皇宫就是千年前宁王朝王宫旧址改建的。

    进了城门，他们挑了西市靠河的一家大客栈，门面十分阔气，门口的牌匾新上金漆，廊下挂着未点的春灯。

    岑夙先跨进门槛，台前正有人在登记押金，是个穿着劲装背着一把长刀的女捉鬼师，她身形高挑，眉眼利落，身边还有七个人。

    两人对上眼那一瞬，空气突然凝滞。

    岑夙脚步顿住，回身把祁瑾往外一推：“快走。”

    祁瑾顺势退到廊外。那女捉鬼师对同伴笑道：“看见个老朋友，我去看看是不是。”

    岑夙抬脚就走，拉着祁瑾穿过人群往河边的横巷钻。

    这巷子地上积着浅水，晾衣绳斜着拽过头顶。远处的鼓声隔着墙传进来，闷闷的。

    那女捉鬼师追进来，两人隔着三步站住。

    突然，那女捉鬼师抽出背后长刀冲向岑夙。

    “不用帮我。”岑夙对祁瑾交代道，利落地抽出断尘剑，带着势在必得的微笑迎上长刀。

    断尘剑寒光一闪，剑身低斩，对方手腕一翻，长刀横档，刀身擦着剑锋发出清脆一响。她借着岑夙收势之隙，刀背一拧顺势上挑，逼近岑夙下盘。

    岑夙微退一步，剑锋回抽，断尘剑刺向对方右臂。女捉鬼师反应极快，长刀疾落，刀刃斜劈，逼岑夙横剑招架。两人力道相拼，刀剑“铛”地撞开，溅起的雨水打在两人面颊。

    女捉鬼师刀锋下沉，稳稳挡住，身子一扭，贴着墙疾步逼近，刀势贴身缠绕。

    这招贴身缠斗极难应付，岑夙脚步如松，右手持剑虚劈，左肘后掠，巧妙借力，一剑扫开对方刀势，借势疾退半步，随后转身以剑背横扫。女捉鬼师低头让过，长刀趁势反卷岑夙小臂。岑夙收剑如风，反手就是一磕，将长刀磕开，剑尖翻上，虚虚点在女捉鬼师肩口。

    两人呼吸都未乱，身形再度纠缠。刀招狠辣，剑招灵活。女捉鬼师上步横斩，力道带着风，刀锋压下，岑夙提剑格挡，两柄兵刃猛然撞击，指节泛白，却谁都不肯退让。女捉鬼师脚下水渍滑，顺势后撤，借势蓄力，一记劈斩快如惊雷。

    岑夙挡开重劈，剑身微震，借势贴近反攻，剑尖直指对方咽喉。女捉鬼师手腕一转，长刀格开剑尖，左手反扣岑夙手腕，试图近身夺剑。岑夙反应极快，顺势半转身，借力一甩将女捉鬼师拉开一步，两人再度对峙。

    女捉鬼师盯着岑夙的眼，脚下忽然疾冲，一记横刀扫来，带着风声砍向岑夙腰侧。

    岑夙不退反进，断尘剑剑脊重重格住刀刃，反身顺着对方刀势欺身逼近。女捉鬼师想收刀再攻，岑夙手腕翻转，剑锋虚晃，忽地一道疾光，剑柄精准打在她手腕的xue道上。

    女捉鬼师手指一麻，刀把险些脱手。岑夙趁机疾上半步，剑势如虹，连出两招，先劈后封，封住对方退路，最后一剑贴着她的咽喉悬停，冷冷亮光直逼面门。

    女捉鬼师盯着岑夙，脸上没有恼意，反倒勾起一抹笑：“岑夙，你的断尘剑更有气势了。”

    岑夙收起断尘剑：“你也进步了，堂姐。”

    “你居然还活着？他们都在传你在鬼阵里和那厉鬼同归于尽了。”岑澜走到岑夙身边，又看向在一旁走过来的祁瑾，“还和鬼混在一起？……等会，不会他就是……”

    岑夙简单和岑澜说了她的经历，又问：“倒是你，怎么带着那么多人跑到皇都来了？”

    岑澜叹了口气，把长刀背回肩上：“皇都最近接连出现失踪案件，官府无从查起，圣人于是下令让岑家派人来调查。我们也才进城，京兆尹安排我们住在这的，要不你也一起来看看？”

    岑夙闻言看了祁瑾一眼：“我这边……不方便和你们一起行动。”

    “你要担心他的话，我这有个宝贝，也是才得来的，可以隐藏他的鬼气。”岑澜掏出一个小木牌，抛起来又递到岑夙手边。

    “我们来这边只是想看看这边的花朝节，无意牵扯到这件事里。”岑夙说，“不过反正是要在这住上一段时间，堂姐你要是有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会帮的。”

    岑澜也不勉强：“好吧，不过你是不是不打算住这儿了？别呀，我给你买个帏帽，你戴上他们也就不知道是你了。这木牌就给你吧，我也用不着。”

    岑夙心想和他们同在皇都，哪怕不住那个客栈也容易碰头，便答应了。

    他们上街买了一顶帏帽，祁瑾将木牌贴身放好，三人回到客栈。

    三人回到客栈，岑澜取了她自己的房牌道：“我得立刻去京兆府等着面圣了，今夜若有空再聊。”

    岑夙和祁瑾也将马寄存到客栈，领了钥匙，在二楼挑了间雅室。

    收拾好行李，外头的街市更热闹起来。岑夙戴上新买的帏帽，把断尘剑用布条缠起来，和祁瑾下楼。

    祁瑾轻轻牵住她的手，掌心温热，笑意藏不住：“走吧，去吃饭。”

    天色刚暗，街市灯火却比白日更盛。

    两人出了客栈，沿着西市往南，热闹的摊铺一排接一排。今天正逢花朝节第一日，有焰火表演，街头巷尾全是人，香气与人声杂糅，烟火不时照亮夜空。

    岑夙和祁瑾在人群中慢慢逛着，摊贩叫卖声不绝于耳。祁瑾见她目光停在一摊胡饼前，便买了两只新出炉的芝麻大饼递给她，香气扑鼻。

    前面一位老汉支着铁架烤着羊rou串，火光里油脂滋滋作响。祁瑾顺手要了几串炙rou，又去其他摊上买了小袋糖藕和蜜饯果脯。

    岑夙正吃着胡饼，祁瑾忽地凑近，将一块甜甜的糖藕送到她唇边，低声道：“嘴上还粘着芝麻呢。”

    岑夙伸手挡了一下，脸上却忍不住笑起来。

    转到街口酒铺，祁瑾挑了壶温热的桂花酒，让小二备好两只竹叶小杯，和一包杏仁酥一同装进食盒。两人提着小食，沿着河堤往人群最稀疏的地方走去。

    不远处有人高声倒数，夜空下第一朵烟花骤然升起，火树银花，一瞬绚烂如昼。

    祁瑾将酒壶搁在脚边，打开食盒，把杏仁酪和蜜饯摆在她手边，小杯盛满桂花酒递过来。

    “尝一口，正好配焰火。”他低声道。

    岑夙接过小杯，唇齿间满是桂花和米酒的清甜。花火接连升起，有人群里惊叫着拍手，有小孩踩着青石板奔跑，河面也映出火树银花的倒影。

    两人并肩坐在河堤石阶上，脚下是温热的青石板，身后是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和孩子们的笑闹。

    又一串烟火腾空炸开，绚烂的光影照在两人身上。祁瑾轻声问她：“你喜欢看烟花吗？”

    岑夙低声道：“小时候也见过外府放的烟花，都没有今天的好看。”

    金色的烟火在河上炸开，岑夙也喝了一口酒，余光总忍不住瞥向身边的祁瑾。

    祁瑾仰头望烟火，侧脸被光映得极柔和。半晌又慢慢转头看她，目光落在她的眼睛上。

    他们什么都没说，可空气像是轻飘飘地紧绷起来。

    岑夙故作镇定，把小食盒递给他：“你也吃点。”

    祁瑾接过来，手指在她掌心擦过一瞬，细细微微的触感，两人都没出声。岑夙收回手，被他碰过的地方有点发烫。

    夜风带着花香，河对岸的人群还在倒数新一轮烟火。岑夙忍不住又偷偷看祁瑾一眼，却撞进他温柔的视线里，只好慌忙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