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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譬如昨日死(13)

    

第四十五章 譬如昨日死(13)



    为首的那人问完,周围一圈人都笑了。

    祁瑾收紧手里的杖,很平静地问:“她在哪儿。”

    为首的往前一步,靴尖点了点地面:“你要是能看见,我就给你指。可惜你看不见。”

    祁瑾心中突然涌起无尽的杀意,却在此时他的肩窝被硬物撞了一下,整个人往前一栽,膝盖重重磕在石面上。他撑杖起身,顺手横扫,一下子抽在一人的小腿上,那人吃痛骂了一句。

    周围立刻一拥而上。

    有人抡木棍敲他背,他闷声倒下,胸口像被石头压住,喘不过气。他翻身去抓杖,杖头被人一脚踏住,再一踩,“喀”的一声断了。

    “那丫头,对你很有情义啊。”有人捏住他的下巴说,“我说我们要一具尸体交差,她就毫不犹豫地杀了自己。”

    祁瑾沉默了一瞬,喉结上下动了动:“闭嘴。”

    为首的冷笑:“口气不小啊,七殿下。”

    四下笑声乱起,有人拿木棍重重敲在他背上。祁瑾整个人向前一扑,膝盖重砸在石面上,喉间一甜,嘴角溢出一丝血。他探手去够断成两截的手杖,刚握住,杖尾就被人一脚踢飞。

    “尊贵啊,我这辈子还没想过能见到王子呢!”有人俯身在他耳边说话,满嘴酒味,“再尊贵,也得死在自家兄弟手里。”

    第一刀直直捅进来,他身子一缩。刀被抽出,热流顺着腰侧往下灌。

    “先皇多仁德啊。”另一人把刀背在他肩上敲了两下,语气油滑,“养出这么些好儿子,各个都争气。”

    第二刀从肩胛与胸腔之间斜挑。他被迫歪过去,眼上蒙着的丝绸被汗水打湿,药粉的味道被血腥味压住。他咬住下唇,指尖在地上摸到半截断杖,把刺手的毛刺掖进掌心,握紧了。

    一只靴子横踹上来,踢在他胸口。他咳了一口,在心里把这几个人的脚步、说话的气口、一瞬的呼吸全记住,像一笔一笔刻在骨头上。

    第三刀从腹侧进去,横着一扯。热的、粘的东西涌出来。有人踩住他的手腕往旁边一拧,他手臂麻到指尖。

    祁瑾的呼吸开始发紧,胸口涨疼,他却把每一口气都压平了。

    “动手,别磨叽。”为首的烦了。

    刀光一连串落下。小腿、肋下、肩窝,再补心口。每一刀都不深不浅,专挑人最难受的位置。他被逼着仰躺,耳朵贴住地面,碎砂在颧侧磨得生疼。

    “七殿下,路上记得给先皇磕头。”有人笑骂,先皇念着你呢!”

    他忽然笑了一下,很轻,很短。

    下一瞬,刀尖斜斜探到喉侧,划开一线,热血直涌。刀又回到心口,这回比先前更狠,直直扎进肋骨间隙。胸腔里像被塞进一把冰,冷得人发抖,又疼得发烫。

    声音开始往远处退。笑声、靴底碾砂的摩擦、刀鞘的脆响,都隔着一层厚布似的。祁瑾把断杖攥得更紧,木刺扎进掌心,他也不松。

    有人蹲下身,扯了他衣襟一角擦血,随手丢回他胸口。

    “走。”为首的丢下两个字。

    脚步散开,铁器与皮革的气味远了。

    风把血腥味吹散又压回来。祁瑾的手还保持着握杖的形状,指缝里全是血。他最后一次把气吸进来,吸得很浅,再吐出去,便再也没有声息。

    突然,这里静了两息,天光猛地暗下来。风把砂砾刮得直跳,枯叶在他身侧打着旋,碰着石面嗒嗒作响。

    云从山脊压下来,层层堆着,闷雷在云肚里滚,低得像贴在地皮下。一道白光斜劈过来,影子被拉长又缩回。

    空气里混着一股潮冷的腥气。

    虫声一下没了,远处的鸟也止了叫,血迹被风推着往下拉,边沿很快发黑。

    队伍正往山道外撤,忽觉背后一沉。

    为首的皱眉回头,沟底黑得像塌了一块天,阴风阵阵呼啸而来,似乎是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他们脚印追上来。

    “快点走。”他压低嗓子。

    前排有人笑着应了一声,刚要再打趣。

    “嗒——嗒——”,像杖头叩在石上,从很近的背后传来。众人齐回头,什么也没有。

    一个兵点火折子,火星一冒就被风掐灭。他骂了声脏话,换了个背风处再点,火折子亮起黄光,又无声熄了。

    “别装神弄鬼!”有人忍不住高声,声音却空空地撞回自己耳里。紧接着同样一句话,从他背后重复了一遍,字音一样,只是尾音被拉得很长。那人背脊一凉,拽住同伴的臂膀:“谁在说话?”

    “别乱。”为首的沉声,摆手让众人收拢。他刚迈一步,脚下忽而一空,像被什么拽了一下,整个人险些栽倒。低头看,只见靴底边缘的影子比方才深了一层,黏在地上似的,抬脚要用力多一倍。

    雷光掠过,众人一齐看见,前路石面上莫名多出一道新痕,自他们脚尖前横穿过去。

    一团黑影从风里聚出来,逐渐地有了人的模样。

    那张脸冷白透亮,眉骨修直,眉尾收得干净,眼睛狭长,眼尾微挑,睫毛浓而细。瞳仁乌得发亮,此刻却沿着眼角渗出细细的血线,顺着面颊无声下落。

    气压得更低了。

    他一抬眼,整片天光像被他攥住。

    “七殿下——”有人刚喊出声,他猛地一扣,那人膝骨反折,随后全身骨头粉碎。旁边两人举刀,刀在半空忽然不受控制,顺着喉结干脆划过,血线在雷光下一抹即断。

    他前一步,脚尖轻点,空气中升起一道气浪,把三人掀翻。指尖一勾,三人胸甲同时凹下,心窝塌陷,彻底咽了气。

    又一人捅枪。他只侧头看了它一下,枪杆折成两截,倒转钉进主人的腋下与肋缝。他懒得再看,袖口一抖,袖影齐根削过十指,血珠滚圆一串。

    为首的早已窜远。他偏头看了一眼,眼尾血泪滑下。

    余下的人还在抖,他收了手势,风忽然静了半息,再起时像无数冷针,把他们最后几口气猛然扎碎。

    血雾贴着地面缓缓摊开。

    他立在原处,发与衣摆无声起伏,眼角血泪一路淌到下颌。他看着这一地狼藉,眸色更冷,转身朝被记下的那道气息走去。

    为首的正沿着陡坡狂奔,回头看一眼,天色压在背上,像随时要塌。他脚下一滑,扑倒在地,再抬头,前方多出一个人影,负手而立,冷白的脸,眼角血线直落。

    为首的两腿一软,连滚带爬跪下去,声音发抖:“七殿下饶命!我有个宝贝——宝贝献上,只求殿下留条活路!”

    祁瑾看他一眼:“缃华尸首在哪里。”

    为首的一滞,额上汗冒出来:“在另一边坡上,我带殿下去!马上去!”

    祁瑾指尖一勾,为首的人脚下影子像被绳套住,紧紧箍在踝骨上。那人不敢多话,颠着步子领路。绕过两道坳,他指着一处低草:“在这边。”

    祁瑾停下,抬手一拂,草叶向两侧伏倒。缃华就在那里。她的发被风吹乱,手僵在胸前。

    他俯身抱起,把她的鬓角顺好。又回到自己的尸身所在地,一并背回山上。

    木屋后坡土松,他跪在地上挖了很久,将缃华和自己的身躯分别埋好,再次覆土、压实。

    做完,他回到屋前,手指掐了个简单的术法,屋前浮出一枚暗印,将屋子罩在结界里。

    祁瑾转身看向旁边的人:“匣子。”

    影绳一紧,那人疼得冷汗直下,连连点头,跌跌撞撞领他下山走了很久,回到自家小院,揭开榻下木板,从夹层里抽出一个黑木匣,双手奉上:“在这儿……在这儿!据说是个法器,可以容纳世间万物。殿下高抬贵手……”

    见祁瑾收下,为首的跪着往前挪了半步,连连叩头:“殿下开恩,我把匣子献上——我、我再——”

    话没说完,他脚下的影子忽然抽长,像被人从地下拎起,顺着小腿一路缠上来,尖叫卡在喉咙里,他的脸瞬间发白。

    祁瑾向后一抬手,影绳把他拖到院中空地。雷声滚过屋脊,他掌心一压,那人的脊背重重落地,气息一散,胸膛只起伏了半下就停了。

    “我从没说过放了你。”他沉沉说道。

    院内有人探头张望,女人的惊叫从里屋蹿出来,孩童呜咽着要往外跑。祁瑾抬手一划,屋檐下一圈影子瞬间把门窗缝填满。

    所有声音被闷在里头。

    他并指成刃,向下一压。地脊猛然起伏,梁柱同时发出一声脆响,砖瓦成片塌落。

    风卷过,尘土散尽,院子只剩一片扁平的瓦砾。血迹从碎砖缝里慢慢渗出来,又被阴影吞没。

    祁瑾收回手指,袖中黑匣轻轻一沉。他转身,目光越过残垣,看向更远处那片城镇。

    “轮到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