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假装坚强的少女依然心怀创伤
第三十九章 假装坚强的少女依然心怀创伤
尾形百之助和宇佐美回到兵营后，立刻叫来了附近的三岛一等兵。 “我和百之助有点事要谈，”宇佐美先开了口。 尾形转向明日子，语气不容置疑：“你跟他回房间换衣服。”他朝三岛的方向示意。 “把她安全送到房间，”尾形盯着三岛，声音低沉而严肃，“在我们回来前，守在房门外。绝对不能让任何人靠近。” 明日子本想婉拒这份过度的保护，但尾形已半强硬地抓住她的手臂，将她推向三岛。 “拜托了。”尾形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 宇佐美用拇指朝尾形打了个“走”的手势。尾形没点头，径直朝着鹤见中尉的办公室走去——他知道鹤见此刻应该还在与其他高官处理后续，尚未返回。 两人沉默地走在空旷的走廊上。确认四下无人后，宇佐美猛地转身，一记重拳狠狠砸在尾形脸上！ “唔…！”尾形闷哼一声，踉跄着扶住墙壁。嘴里弥漫开一股铁锈味，左唇边被牙齿磕破了。 “…那种情况下，你本该死死盯着她。”宇佐美的声音冰冷刺骨。 “我知道。”尾形抹去嘴角的血迹，声音沙哑。 “——那你就该给我盯到死！”宇佐美的怒火几乎要冲破理智。 宇佐美心里清楚这要求近乎苛刻。二十四小时贴身保护？在军营里根本是天方夜谭。他自己也并非总能万无一失。但一想到刚才的场景——明日子被那混蛋压制，衣衫凌乱，眼中强忍的恐惧——一股灭顶的后怕便攫住了他。 “如果真出了万一——” 宇佐美的话音戛然而止，仿佛那个可怕的后果连说出口都是一种亵渎。 “…——那家伙，当时就算被强暴、被杀掉都不奇怪！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被那种货色轻易得手…——就在我们身边！”宇佐美的声音因压抑的暴怒而颤抖。 尾形痛苦地扭曲着脸。他比谁都清楚宇佐美的话绝非危言耸听。那军医虽非孔武之辈，制服明日子却绰绰有余。从她凌乱的衣衫和手腕的红痕就能看出，她拼尽全力反抗，却终究被彻底压制。那一刻，当尾形看到明日子被死死摁在地上时，席卷而来的并非愤怒，而是足以冻结血液的恐惧。宇佐美想必也是如此。 “…抱歉。”尾形别过脸，声音低哑。 宇佐美烦躁地咂了下舌，随即指了指自己的颧骨。 “…干嘛？”尾形皱眉。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责任不全在你。揍回来。”宇佐美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不用了。” “少废话。” “我说不用了。”尾形试图拒绝。 宇佐美只是定定地看着他：“我们俩不是早就说好了吗？在师团里，绝对不让她出事。我也有份。” 尾形苦着脸叹了口气，最终挥起左拳，狠狠砸在宇佐美受伤颧骨的另一侧脸颊上。鲜血立刻从宇佐美嘴角渗出，他用手背随意抹去。 “口气不小嘛，百之助。一点都不疼。”宇佐美扯出一个带血的冷笑。 “你明天的岗位定了吗？”宇佐美转移话题。今天尾形已经充分展示了枪法，按原计划该调去警备，但考虑到那位对枪械异常执着的客人（托马斯）对他的青睐，变数依然存在。尾形如实相告。 宇佐美表示自己多半也会被安排到警备岗，随即详细问起上午的行程、狩猎场除客人外的准入名单，以及那个该死的军医明天是否会再来。尾形推测那家伙若有胆量，多半会来，但狩猎活动应该不会深入山林。他告知宇佐美自己会待在能盯死军医的位置，宇佐美立刻表示要同去。上午，明日子将陪同伯爵参观陆军设施，那里是可能出现空档的第一处；而地形复杂、视野受限的狩猎场山林则是第二处。 “最好别让那混蛋有机会动什么下作的报复念头。”尾形皱眉道。 宇佐美点头。明天提供给客人的主要活动区域就是狩猎场，深山老林里的不确定因素太多。“…起风了，”宇佐美望向窗外，眉头紧锁，“感觉不太妙。” 窗玻璃外，不知何时已风雪交加。 二人转身欲回，却正好撞见菊田特务曹长和月岛军曹迎面走来。 两人一眼就看到了尾形和宇佐美破裂的嘴角和脸上的瘀伤，眉头立刻拧紧。 “鹤见中尉那边，稍后我会亲自去说明。”月岛军曹沉声道，随即重重叹了口气。他迅速扫视前后走廊，确认无人后，猛地挥起右拳，先是一记狠拳捣在尾形腹部，紧接着又一拳狠狠砸在宇佐美同样的位置！ 两人闷哼一声，强忍着没向后摔倒。 “嘶…好痛…”两人不约而同地抽气。 “我收着力了。”月岛的声音冷得像冰。 “说实话，这次的事是意外。”菊田特务曹长适时开口，语气缓和了些，“你们事先已经尽力排除了师团内的隐患，这点我们很清楚。” “…这次幸亏你们发现得早，那姑娘才能平安无事。”菊田看向两人，目光复杂，“多亏了你们。” 他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 “但是，责任就是这么一回事。” “还有，我揍你们——”月岛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剐过两人，“是为了让你们记住，别他妈只凭一股血性办事！都当上上等兵了，脑子里装的是什么？！当时那种情况，要是你们被怒火冲昏头，不管不顾冲上去，想过后果吗？！万一你们当场被扭送禁闭室，她怎么办？！你们现在勉强压下去的那股邪火，下次爆发时，很可能就把她置于险境！这点脑子都没有吗？！” “是！”两人垂首，齐声应道。 “训话结束。”月岛收起严厉，“宇佐美，你肯定安排了信得过的人，但我要你亲自去确认明日子是否安全回到房间。尾形，你去花泽少尉那里。他有些担忧，想和你谈谈。” 两人各自点头，沉默地沿着月岛他们来时的路离开。月岛望着他们消失在风雪中的背影，再次深深叹息。 “你这惩戒可真够‘温柔’的，”菊田打趣道，“我还以为你会把他们揍得爬不起来，害我白担心一场。” “因为他们自己心里已经够清楚了。”想起那两张如同镜像般破裂的嘴角和脸上的伤痕，月岛的表情苦涩异常。 “不过，我们也有责任。让她落单的不止尾形一个。没办法。”菊田叹道，“话虽如此，我们总不能把她关起来。真要派人寸步不离地跟着，那位大小姐怕是要憋死。” 月岛冷哼，“那样说不定还省心点。” 尾形敲开花泽勇作少尉办公室的门。勇作看到他脸上的伤，眉头立刻锁紧。不等对方开口，尾形抬手示意不必多问。 “非常抱歉。”勇作突兀地说道。 “…道什么歉？”尾形不解。 “既然当时鹤见中尉不在场，责任在我。”勇作脸上掠过一丝苦涩，“…压下这件事，对她才是最好的选择。” “我一介上等兵下令让所有目击士兵封口？”尾形直视勇作。 “就说是奉我的命令。无论如何，必须让他们闭嘴。今天看到的，一个字都不准泄露出去。” 尾形微皱眉头：“…也许能做到。理由？” “士官学校时，我有个订了婚的同期。对方是富家千金，幼年曾遭绑架勒索赎金。虽然警方很快救回了她…但就因为这桩陈年旧事，婚事最终告吹。”勇作叹口气，“——仅仅因为被绑架，可能清白不保的嫌疑，那位小姐就承受了无法挽回的伤害。后来我听说…她…上吊了。” “什么？！”尾形震惊。 “决定不送那军医上军事法庭，是因为那一刻，这个故事突然闪现在我脑海。那事本不该被掩盖。但在场几人都明白…公开的危险。”勇作的目光沉静地落在兄长身上。 “…这件事绝不能传出去。我想她本人会更坚强，但我必须排除她未来被流言蜚语、被无形压力一步步逼向绝境的危险。” 勇作没有说出口的是，他更担心此事会成为兄长未来婚配的阻碍。父亲与法律界友人的频繁往来便是明证——父亲心中所想，他心知肚明。若兄长留军，军官之妻需家世清白，贞cao名声更是严苛。勇作不得不考虑这潜在风险。 “若兄长发现即使下了封口令，仍有风声走漏，务必提前告知我。” “…滴水不漏。”尾形挑眉，“若让勇作少尉知晓有人泄密，那人会如何？” “我会让他永远闭嘴。”勇作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锐利如方才审视军医时一般。 “真不像高洁的‘军人楷模’会说的话。”尾形语带讥讽。 勇作苦笑。若说这一切都是为了兄长，不知你会是何表情？他终未出口。 但这确是肺腑之言。身为陆军的“旗手”，勇作向来高洁自律。但为了兄长的幸福，他甘愿打破任何原则。自从明日子出现，他与兄长的距离悄然拉近，那份深埋的兄弟之情也愈发汹涌。 “…怎么可能。——我自有分寸，会在‘规矩’的范围内，让他‘深刻理解’后果。”勇作补充道。 尾形闻言，发出一声短促的低笑：“哈。” 走廊上，三岛一等兵沉默地走在明日子身边。两人虽相识，却从未如此独处——往常总有那两位上等兵之一或同时在场。 三岛敏锐地察觉到，明日子周身的气场正变得愈发紧绷。他想说点什么缓解，却一时词穷，只能沉默前行。就在这时，明日子猛地停下了脚步。 “没事吧？”三岛关切地问。 明日子低着头，双手死死攥着裙摆，指节发白。 直到此刻，迟来的恐惧才如潮水般将她淹没。膝盖不受控地颤抖，双腿虚软。她明白，再迈一步就会瘫倒，只能像尊门神般僵在原地，用尽全力维持站立。 明明刚才那么强硬，还亲手报复了…三岛看着眼前这个被恐惧吞噬、晚一步才开始剧烈颤抖的女子，心中叹息。她再特立独行，终究是个女子。不由得对尾形和宇佐美生出一丝埋怨。 恐惧是种难以宣泄的情绪，总爱在心底悄然堆积。 三岛看出，她带着这份未及释放的恐惧，硬撑到了现在。 “没事吧？能听见吗？”三岛试探着伸出手，想轻拍她的肩。 明日子却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一颤，身体瞬间脱力，软软地瘫坐在地！门神姿态土崩瓦解。 三岛立刻高举双手至肩高，掌心向外，清晰展示自己毫无恶意，然后在她面前缓缓蹲下。 “走不动的话，我背你回去？”他提议。 “啊，不用…我没事。”明日子声音微弱。 “嗯…也好，”三岛移开视线，刻意避开她那条已成破布的裙子。 见他真窘迫，明日子苦笑了一下，竟伸手撩起那块破布：“你看下面。” “你、你这是做什么？！”三岛慌忙制止。 “你看，”明日子指着裙摆下露出的深蓝色军裤，“我跟大家一样，穿着军裤呢。” 三岛一愣，随即失笑：“就算这样…也请不要突然掀裙子啊。” 三岛庆幸此刻那两位煞神般的上等兵不在。 他在明日子身旁稍远处蹲下，打算陪她直到能站起。看到不远处有士兵好奇张望，他挥手示意他们绕道或离开。 “正因为会发生这种事，”等明日子呼吸稍稳，三岛才开口，“你最好别总是一个人。” “我知道，完全没独处时间会很压抑，”他语气带着理解，“我当新兵时，也想找角落喘口气。女性在这种地方，想必更窒息吧。” 士兵挤通铺，一举一动都在注视下。对女性而言，压力更大。 “不过，上等兵阁下特意交代过，所以我一直留意你，二楼办公室那边也时不时有人看顾。可即便如此…还是出了事。”三岛神情严肃，“尾形上等兵大概只是移开视线几分钟…就那样了。你该彻底明白了？哪怕一瞬间的独处，都可能是致命的危险。” “…他们交代你看着我？”明日子敏锐捕捉，困惑歪头。 “啊！”三岛意识到失言，连忙捂嘴。 “呃…不是你想的那种意思…怎么说呢…”他语无伦次。 “是尾形和宇佐美让你看着我的？”明日子直截了当。 三岛叹气，只得坦白。 明日子在师团生活期间，那两位上等兵确实私下叮嘱过几名一等兵：若他们不在她身边，而她落单，务必多加留意；一旦发现危险苗头，立刻通知他们。正因如此，刚才三岛才能第一时间找到宇佐美——他们甚至提前告知了各自位置。三岛判断宇佐美更近（当时正指导新兵），便飞奔而去。 听完，明日子沉默了，但那沉默并非困扰或自责，而是一种沉甸甸的了悟在积淀。 “原来如此…给大家添了这么多额外的担心，真是过意不去。”她抬起头，目光清澈诚恳，“三岛，和你说话后感觉好多了，谢谢。”明日子说着，尝试稳住重心。双腿颤抖未消，但沉重感已可克服。 三岛本想伸手，但见明日子微微抬手示意，便保持了距离。 明日子深吸一口气，稳稳站直。目光随即落在右手中那块被撕烂的裙摆布料上。 一股强烈的情绪瞬间攫住了她。 被踩踏的不是她，被撕碎的也不是她。 她反抗了，她报复了，她没有输。 但这件衣裙…这条让她内心能稍感女性愉悦、区别于普通士兵的可爱裙子，终究成了暴力的牺牲品。看着它，那份努力融入日常却被恶意撕扯的委屈骤然涌上心头。 她表情绷紧，没有犹豫，双手立刻开始解开洋装上身的纽扣。 “咦！等、等等！”三岛大惊。 明日子动作迅速，解开纽扣后，果断抓住裙摆部分，用力一扯， 刺啦—— 残破的洋装被彻底脱下。 “我等不及回房了。”明日子将那团破布紧紧抓在手里，声音压抑着强烈的嫌恶但异常平静，“现在就想把这身脏衣服扒掉。” 三岛哑口无言：“…你这…” 明日子瞥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疲惫却洞察的弧度：“真正让人猜不透会做什么的，应该是某些男人才对，不是吗？” “喂。你怎么这副样子。”一个低沉但带着明显怒气的声音响起。 三岛抬头，是宇佐美。 “不像刚换过衣服…上半身怎么回事？”宇佐美眉头紧锁，盯着她只穿衬衣的上身，目光落在军裤湿冷的泥污上。 明日子刚要回答，目光却猛地定在他脸上，“——等等，这话该我问你吧？” 宇佐美右嘴角裂开渗血，左颧骨附近一片骇人的青紫瘀伤高高肿起。 明日子关心地一步上前，毫不避讳地伸手就要碰他受伤的脸颊，“宇佐美，你的脸怎么回事？” 宇佐美偏头躲开，“轮不到你cao心，为什么不换衣服，还把外面脱了？” “因为脏了”明日子指着衣服解释。 宇佐美眉头拧得更紧，狠狠剜了三岛一眼。三岛无声做口型：“她自己执意要脱。” “三岛，行了。多谢。”宇佐美打发走三岛，转向明日子，“走。”他伸手想拉她的胳膊带她回房。 “不行！”明日子坚定地挡开他的手，一步不退地站在他面前，“先去处理你的伤，要冰敷消肿。” “少废话，先回去。”宇佐美不耐烦。 “那我不用你送，你先去处理伤。”明日子毫无妥协之意。 “哈？”宇佐美气笑了，“你刚经历那事还敢逞强？” 他重重吐出一口气，利落地脱下自己的军装外套，不由分说地披在明日子肩上，动作略显粗鲁地裹紧，像裹粽子似的。 “穿上。”他命令道，声音压着火，“跟你说过多少次？衬衣不行！” 明日子没再反驳，默默拉紧外套。宽大的男式军装几乎将她整个人包裹，带着他残留的体温。她将怀里那团破布料抱得更紧，手指无意识地、固执地揪着破烂的边缘，仿佛在和什么无形的力量较劲。 “没关系的。”宇佐美声音比平时柔和许多。他伸出手，宽大的手掌带着军人特有的粗糙，却异常轻柔地抚过她的后脑勺，指尖不经意间滑过她柔软的发丝。“不管穿什么，你都很可爱。” 明日子愣住了，随即露出一抹苦涩的微笑。 宇佐美叹了口气，低头凝视着她： “我想很多人都无法忽视这一点——你很美。无论是洋装，还是平常的制服。所以别哭了，去好好换衣服吧。” 在宇佐美的催促下，明日子向三岛告别，然后默默跟在他身后。 三岛望着宇佐美的背影，心中暗叹：真是主动啊… 他始终摸不清宇佐美对明日子抱持的感情。即使听闻明日子心属尾形，宇佐美的表情也从未有过波澜。但此刻，看着宇佐美凝视明日子时眼中翻涌的复杂情绪——那份保护欲、怜惜，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三岛心中警铃微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