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孤月
04 孤月
本以為太子被廢,遷居偏僻的太元宮,便能過著退休的養老生活,沒成想這些天時不時有人來訪,令霍雲卿一度有種全皇宮把這當觀光景點來朝聖的感覺,斐公公也滿是感慨地說這可比當初在東宮時還熱鬧。 聽到這話的霍雲卿笑僵的臉上提不起半點笑意:「……」 此刻又不得不揚起笑容應付今天的第三位客人——靜嬪。 她故作驚喜地抬手打開靜嬪送來的香料,低頭嗅了嗅,隨後一臉天真道:「這味道……跟我家馬廄裡的草料一個味道呢。」 靜嬪一口茶差點沒噴出來,臉色有些掛不住:「這是前年聖上賜下來的香料,聽說是東瀛那邊進貢的,千金難買……」 「是嗎?」她無辜眨眼,臉上滿是雀躍:「那我家馬真是命好,吃得十文錢一把的草料居然跟這千金難買的香料一個味!」 靜嬪嘴角止不住抽搐,噎得只能點頭附和,很快便撐著笑意離去。 燕青玄直到用晚膳時才裹著月色歸來,一襲月白長袍,遠遠看去他彷若山間孤月,孓然獨行。 其實按理說,如今他應該已是無事一身輕,卻依舊忙得不見人影,那些朝堂上的事,她不好過問,也懶得費心,總歸還是那句話:知道得太多,對性命沒有好處。 想必他早已聽說白日裡發生的事,然而一進門卻對這些未置一詞,沒道理啊,她今日硬生生把上門套話的幾位宮妃一個個氣得臉紅脖子粗,將「目無尊長、不懂規矩的草包皇子妃」形象深深種進人心,一時之間,宮中談資就從太子失勢,全轉到了她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婦頭上。 霍雲卿摸不清他這是縱容還是看戲的意思,但對著他的臉時便轉瞬將這些拋之腦後,只可憐兮兮地望著他,撒嬌道:「夫君你還笑!我這張臉都快笑僵了……你快幫我揉揉嘛~」 說罷,不由分說地抓起他的手就往自己的臉頰上一按,她的臉上還有幾分嬰兒肥,捏起來軟軟得,手感極佳。 燕青玄按捺住想要狠狠搓揉一番的衝動,骨節分明的手指落在她臉頰上,動作出奇地溫柔,力道適中,不輕不重,竟真讓她緊繃了一整日的肌rou得以舒緩。 霍雲卿眯起眼,發出一聲愜意的輕哼,像隻慵懶貓兒,靠著他的手指撒嬌般蹭了蹭,她沒注意到面前的男人因著的舉動,眸子越發幽深。 他垂眼收斂情緒,方抬眼望向她,嘴角含笑:「這幾日辛苦皇子妃了。」 一時間,燈影搖曳,他聲音低柔,竟有幾分歲月靜好的錯覺。 霍雲卿抓住他的手便不撒手了,只聽她委屈道:「你也知道我辛苦,那便幫我多揉幾下唄。」 「先吃飯。」 他語氣淡淡,沒了先前笑吟吟的模樣,霍雲卿見狀,癟癟嘴,鬆了手,不情不願地啃起菜葉,沒了心情啃菜就沒那麼快樂了,她突然感覺沒rou的日子似乎沒有盡頭,感覺更難受了。 燕青玄剛執起筷子,便見他的小皇子妃不知道想了什麼,居然嚼著嚼著開始掉淚珠子。 燕青玄:「……」嘗試通靈她在想什麼。 思忖片刻,他語氣終於軟了幾分,低聲道:「是為夫不對,讓夫人受了委屈,為夫喂夫人吃菜將功補過可好?」 門外的斐公公與陸巡面面相覷,神色古怪,他們家主子什麼時候走這種溫柔體貼的路線了?今天在大理寺獄親審犯人的血腥場面他可還歷歷在目......這也就是為什麼這幾日他給主子們買的飯都是素菜的緣故。 實在是看到rou就想吐。 門內的霍雲卿也是沒反應過來,嘴巴卻下意識地答應了一聲:「好。」 不爭氣啊不爭氣! 她在心裡狠狠唾棄自己的嘴巴。 燕青玄看著她表情變幻,幽深的眼底泛起一絲笑意,伸手夾了菜,溫聲道:「來,張嘴。」 霍雲卿嘴角止不住地往上翹,忍著笑意張開嘴,咬下他遞來的那口菜。咀嚼間,她試探著開口:「那個……明天能不能吃rou了呀?」 燕青玄沒即刻回答,只是拿起一方乾淨絹帕,替她擦去唇角沾的油漬,語氣低緩:「好,我明日讓人去買。」 晚上就寢時,她已經不管燕青玄同不同意,逕自爬上他的床榻,反正他似乎也不太拒絕她,想著想著,不知不覺便沉沉睡去。 * 她家座落於京城裡最偏僻的角落,原因無他,只因夠便宜,當年阿爹阿娘離家自立門戶,手頭緊迫,這座宅子便是當時最好的選擇,宅子破破爛爛,四處滲風漏雨,地勢偏遠交通不便,且還有鬧鬼的傳聞,是以住了好些年,左右鄰舍依舊空無一人。 她八歲那年初春,天氣仍帶著冬意未盡的寒氣,說好的春日遲遲未至。她的二哥霍雲瑞原本盼著花朝節能與學院的姑娘們一同去踏青,結果好死不死她在這時病倒了,霍雲瑞只能悶在家中,與她這個染了風寒的小病號大眼瞪小眼。 在阿娘嚴令下,照顧她的重責大任自然落到了他頭上,餵藥、熬湯、暖手爐,樣樣不落。 春天來了時,她的病終於好了,隔壁那棟長年無人問津的空宅也有了動靜。 不是鬧鬼,而是有人搬了進去。 從那時起,霍雲卿常能聽見高牆另一端傳來陣陣琴音,悠遠空靈,仿若天籟。 她偷偷翻牆過去,然後,在那片幽靜庭院中,看見了一位極美的少年。他坐在琴前,眉目清冷、氣質孤絕,當真比畫裡的神仙還要好看。 她一眼就喜歡上了他。那樣好看的人,誰能不心動呢? 只是,那少年初時冷冷淡淡,對她愛搭不理,眼神比冬日的池水還冰,說話比冬天的風還冷,但誰讓她偏偏遺傳了她阿娘那股不服輸的要強性子,哪怕被他拒之千里,依舊日日登牆過院,死纏爛打也要與他攀談幾句,甚至時不時帶些小點心、紙鳶或花枝去討他一笑,用她的手將他捂暖。 她想,他一個人在這大宅之中,應是很孤單的。 日子一天天過去,他終於不再是那樣冰冰冷冷的,她記得有一天,她伸出手牽住他時,他竟沒有躲開。 她的心跳得飛快。那一瞬,她幾乎以為自己握住了整個春天。 但奇怪的是,她始終看不清他的臉,明明近在咫尺,卻像隔著一層霧,朦朧不清,她急切地想看清他,想握緊他,可他的手卻在她掌中一寸寸冰涼下來,直至無法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