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亞母女關係

    

東亞母女關係



    那天我下班後就提前鋪墊一場孝敬,比如買點雪耳糖水、炸年糕、水果,像個乖乖女那樣上桌吃飯,嘻嘻哈哈地陪媽媽閒聊。

    飯後,我鼓起勇氣,跟我媽要回兩千塊。這是借出去的兩千,是我當初存來還信用卡的小儲蓄。

    結果我媽嘴上說要應急,轉身就拿去簽美容配套,大手一揮花掉了。

    我站在廚房門口,她坐在沙發上,一邊拿牙籤剔牙一邊滑短片,螢幕裡主播在叫賣保健品,她卻回頭衝我吼:   “你弟每個月都給我生活費,你meimei不讀書也會孝順。就你念大學,結果呢?薪水比不上人,天天在家白吃白住也不做家務,還敢來跟我討錢?”

    我盡量讓語氣平穩:“媽,我不是來吵架的。我也沒說不孝順你。”

    “我提前跟你說了,那筆錢是我要用來還信用卡的,因為之前去看了演唱會。你說你借幾天應急,但是你拿去做美容,不管怎麼樣都——”

    她啪地一聲把牙籤摔在地上。

    “你這孩子怎麼這麼冷血?!”

    “這房子誰供的?你吃的米是誰買的?你從小到大、還有你大學畢業後三個月空窗,是誰接濟你的?!”

    “我養你到這麼大,你現在在這裡白眼狼?!?!給點孝心費怎麼了?!”

    “你爸天天不在家!我一個女人撐起這個家,你弟和你妹再怎樣都知道給家裡出點力。你呢?你做了什麼?”

    我深呼吸。忍著喉嚨裡的火,說:“我工資才三千多,我出不起生活費沒錯,但是這個家的雜物和水電都是我——”

    她冷笑一聲,彈起身走到門口,動作乾脆得像踢一隻老貓。她對著冷氣、風扇、WiFi機、空氣淨化機、掃地機器人指指點點:

    “蛤,這些東西,說得像是我逼你安裝的。你又沒供房子。”

    “既然你要攤到這麼清楚,房貸就對半分吧?但是你也說過你付不起——既然你租不起,那乾脆別住了。你這副嘴臉我也看膩了,收拾收拾走吧。我養不起你。什麼嬌生慣養射後不理的賤人,跟你爸一個死人樣!!”

    說完,她打開門,居然真的把我房間的行李箱拖出來扔到了門外,摔得一地哐哐響。

    我看著她站在玄關燈下,臉被打得發黃。一時間,只有一股非常具體的念頭在腦中閃過:請來一道閃電劈死我。

    家門重重地被關上,我一邊委屈流淚,一邊收拾東西,嘆氣道:

    “唉,明天還是讓學生自習吧,這下真的是教案被狗咬了。”

    我艱難地拉著行李箱和背上我的電腦包離開,到樓下的麻麻檔,勉勉強強叫了一杯2塊錢的青檸冰水。

    我坐下的時候,還能看到晚霞。青檸冰水被我喝完的時候也是。

    我已經沒力去辯解,其實剛才她嫌棄的東西,都是她說需要,我再束緊腰帶買的。

    我只能把注意力放在手機的找房軟體上,就這樣不知不覺地把青檸冰水喝完了。店員小哥看我哭紅眼的樣子,遞給我一盤papadam(印度薄餅),這應該就是社會上為數不多吊著我一口氣的人間溫暖了。

    我滑過了許多的找房軟體,已經是晚上7點多了,房產代理都下班了。銀行戶口只剩下三位數,我實在是不想花錢住酒店。

    於是,我抬頭,看了看對面街的酒吧。

    我咬咬牙,拖著行李走到酒吧裡,不是為了買醉,是想碰碰運氣。

    我並不是一個派對咖,但常常聽說這些地方偶爾會有需要陪伴的人出沒,而我已經沒得選了。

    酒吧的燈光太昏了,我連吧檯都差點撞上。

    坐下後,我低頭看了眼自己,身上穿的是一件洗到有點起毛球的家居衛衣,搭一條早就褪色的中長褲,腳上還是涼拖。

    身邊的行李箱嘎吱嘎吱地響,像是提醒所有人:這個人被丟出去了。

    我清了清喉嚨,鼓起勇氣跟坐隔壁的十元禿男人說:“嗨,請問……你一個人嗎?”

    他上下掃了我一眼,沒回答,站起身走了。

    我:“……”

    接下來我嘗試了第二個,看起來像是加班完的工程師。沒說兩句,他說他等人,轉身走了。

    我趴在吧檯上,自暴自棄地吸完最後一根雪糕棒(我點不起酒)。

    正想是不是該把尊嚴都扔進下水道的時候,一個男人的聲音從我身邊響起:

    “你好,看起來你可能……正在找地方住?”

    我警覺地轉向他——

    那是一張乾淨得不合時宜的臉。他襯衫筆挺,領口微敞,像是從什麼奢侈品牌廣告裡走出來的。

    我對他的第一印象就是老錢,但也因為黑髮和細膩的皮膚,看不太出他的年齡。

    手裡還有模有樣地拿著個iPad。他翻開給我看,第一頁赫然是PropertyGuru上的一則租房廣告,標題是:

    【限女性】價格可議,富人區獨立別墅,歡迎長租。

    我曬乾了沉默。其實說不心動那肯定是假的。

    但我第一反應不是“哇好人”,順口就說:“你是那種開冰箱放屍體的連環殺手嗎?”

    他眨了眨眼,似乎被我這句話逗笑了。

    “我可以理解你的懷疑。那你想不想看看房子?你不用立刻決定。反正你今晚看起來,也沒別的地方去。”

    他話音一落,我的行李箱嘎吱一聲倒在地上,像是被冒犯了一樣。

    我看著他,又看著他那張“天生不是來混人間”的臉,將錯就錯:“……可以。但我先警告你,我很窮,真的就只剩下一條褲子了。”

    他笑了,露出一排牙齒,白得很假,好像不是為了笑,而是為了展示。

    “放心,我喜歡特別的租客。”

    在生存需求面前,安全和防範意識全部都倒海裡,這是真的。

    我就這麼跟著他上車,然後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

    車開得很穩,窗外都是我不熟悉的景色。車裡還飄著一點香味,像是皮革和某種貴到沒名字的香氛混合。

    我默默打開手機,給在做夜班客服的朋友發訊息:

    【我可能要被賣去泰緬邊境了。記得幫我報警。GPS位置附上。】

    正準備再加一句遺言,他忽然開口:“這是天憫花園,右邊那座白色三層別墅是房地產老闆的,左邊那棟常年沒人住,我家在最裡面,有自己的後花園,有時候會有狐狸來。”

    我:“……狐狸?”

    “嗯,不過你看不到的,它們怕生。”

    我還沒從“有狐狸”的設定裡緩過神,他已經把車停在一棟IG炫富KOL級別的獨棟豪宅前。

    我一邊下車一邊心想:不會是某種仙人跳局吧?為了詐騙集團搭了整棟假房?

    他動作非常自然地幫我把行李箱從後車廂拿出來,“你可以進去看看,完全沒壓力。我知道你現在擔心什麼。”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他說得這麼自然,這傢伙!肯定殺過人吧!!

    “這區的房子租金一般在五千以上,”他邊走邊說,像個地產經紀人,“不過我這邊不走市場價,水電網路家具全包,1500就可以。”

    此時的我,理智已經快要被求生本能踢飛了。

    他回頭看了我一眼,笑得跟剛才一樣人模人樣:“當然,如果你覺得還是貴,可以再談。價格對我來說不是重點,我跟租客……講究一個緣分。”

    我:“看不出來你是會這麼重視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的人...”

    “當然。1500包含所有費用,但是要遵守幾條小規則,”   他停在玄關前,轉身看著我,“不過如果你預算真的有限,我也不是不能通融。”

    我:“……可以再低一點嗎?我真的很窮,我銀行應該還剩下800塊了。”

    他頓了頓,然後像是在評估我的命是否值得打折。

    “那就700一個月,”他說,“但要加一個條件——每天陪我吃晚餐。”

    我權衡了三秒。三秒鐘就足夠把“高風險高回報”和“馬上睡橋底”做出比較。

    我點頭:“好吧。”

    安全意識和求生本能大戰中敗下陣來的是我。我瞬間共情那些在荒島還是孤船上的同類相食者。

    備註:

    貨幣是馬幣MYR,1500MYR大約是10600NTD、2800HK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