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姐

    

沈小姐



    阁楼的檀香炉里换了新的药草,混着当归与艾草的气息,在晨光里漫成浅绿的雾。洛九趴在铺着软垫的藤榻上,后背的纱布又换了层新的,邝寒雾刚用银针刺破药囊,清凉的药膏正顺着伤口边缘往下渗,激得她喉间发紧。

    “让你别乱动,”   邝寒雾的声音冷得像手术刀,却在看见洛九攥紧床单的指节时,放轻了力道,“昨晚偏要行动,现在知道疼了?”

    林墨绮正坐在对面翻沈昭奚的资料,闻言笑出声:“她是嫌伤口好得太快,想让你多来几趟。”   说着往洛九嘴里塞了颗薄荷糖,“含着,能忍点。”

    洛九的腮帮子鼓鼓的,含着糖说不出话,只能用眼神瞪林墨绮。

    向栖梧端着药碗进来,银汤匙在碗沿敲出清脆的响:“邝医生这次的药膏里加了罂粟壳,再敢逞能,就让她换纯碘酒给你灌下去。”   她走到藤榻边,指尖极轻地碰了碰纱布边缘,确认没再渗血,才把药碗递到洛九嘴边。

    邝寒雾替她缠好纱布,忽然从药箱里拿出个小瓷瓶:“这是生肌散,你要是再敢扯裂伤口,我就往里面掺辣椒面。”

    她把瓷瓶塞进洛九手里,指尖不经意擦过对方的虎口,那是常年握枪磨出的硬壳,此刻却在她的注视下微微蜷了蜷。洛九向来怕她,尤其是她举着针头或药瓶的时候。

    正说着,楼下传来阿杰的声音:“有位沈小姐找   ——   说是凤翔物流的。”

    林墨绮和向栖梧对视一眼,眼底的笑意瞬间敛成霜。

    洛九猛地坐起身,后背的牵扯疼得她倒抽口冷气,却顾不上揉,反手就去摸枕头下的枪,指腹刚碰到冰冷的枪身,就被林墨绮按住了手腕。

    “摸枪做什么,”   林墨绮的指尖在她手背上画着圈,语气里的调笑藏不住,“不是都跟人家亲过了?”

    这话像颗火星掉进油锅,洛九的耳尖   “腾”   地红了,刚要反驳,就见向栖梧端着药碗的手顿了顿,眼尾的红痣在晨光里泛着暖光,显然是早就知情,此刻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唯独邝寒雾正收拾药箱的动作停了,她抬眼看向洛九,眉峰蹙得像把没开刃的刀,   “亲过了?”

    洛九的喉结滚了滚,把刚要出口的   “没有”   咽了回去。

    在邝医生的注视下撒谎,下场通常是三倍剂量的苦药。她低下头,哼哼着含糊的字,“就蹭了一下……”

    林墨绮见好就收,拽了拽向栖梧的衣袖:“先让阿杰把人请到堂屋,我们换件衣服就下去。”   说着冲向栖梧使了个眼色,两人眼底都闪着促狭的光。

    逗弄洛九虽有趣,可别真把邝寒雾惹急了,不然今晚换药有洛九受的。

    邝寒雾没再追问,消毒水的味道混着药草香漫过来,她看着洛九紧绷的后背,忽然开口:“等会儿谈完正事,来我诊所一趟。”   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

    洛九把脸埋进软垫里,就现在这地方,她最怕邝寒雾那句   “该换药了”。

    堂屋的红木桌上摆着刚沏的普洱,水汽在晨光里漫成薄薄的雾。沈昭奚坐在向栖梧对面的梨花椅上,月白旗袍的开衩处露出截玉色的小腿,漆皮高跟鞋轻轻点着地板,目光却像绕着藤蔓的蛇,先在洛九身上上打了个转,又溜过林墨绮搭在洛九边上的手,最后落在向栖梧指间转动的玉扳指上,眼底闪过丝了然的笑。

    “看来我来得不是时候。”   她先开了口,北方口音卷着点戏谑,“倒是让九姑娘为难了。”

    洛九刚要皱眉,就被林墨绮用膝盖轻轻撞了下腿弯。

    向栖梧放下茶盏,声音不高不低:“沈小姐是来谈事的,还是来打趣人的?”

    沈昭奚从漆盒里抽出份文件,推到桌中央:“先说正事。我哥沈昭明在码头走私军火、勾结法军的账,我这里有全的。”   她的指尖在   “面粉分销”   那页敲了敲,“包括他瞒着家族私吞的内陆和霓城的渠道,都记在这上面。”

    “条件。”   向栖梧的目光扫过文件上的朱砂印,那是沈家祖传的私章,显然沈昭奚是做足了准备。

    “我要他死。”   沈昭奚的声音突然冷了,像结了冰的河,“沈家的掌权人,只能有一个。”   她抬眼时,恰好撞见洛九摸向腰间的手,嘴角弯出抹意味不明的笑,“至于你们,内陆那几条线归你们,法军那边的黑料我会‘不小心’泄露给巡捕房,算是替我这个哥哥给十八巷赔罪。毕竟,他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也让九姑娘添了不少伤。”

    林墨绮忽然笑了,伸手替洛九理了理风衣领口,遮住她后颈那点没藏好的纱布:“沈小姐倒是坦诚。只是,我们凭什么信你?”

    “凭这个。”   沈昭奚拿出个黄铜钥匙,沈家的族徽在晨光里闪着冷光,“   “当年那次争斗,沈家笑到了最后,后来沈家内斗,最后站着的是我们这房。这是那把军火库钥匙,现在归你们。等沈昭明一死,渠道的账册,我双手奉上。”   她的目光在三人之间转了圈,最终落在向栖梧身上,“向小姐在十八巷说一不二,我要的是名正言顺,你们要的是利益,我们本就该是一路人。”

    “况且,”沈昭奚的声音顿了顿,“现在内陆已经进入严打期,霓城也快了。谁都不想自己的地盘沾面粉,我想,我和向小姐这点是一致的。”

    “事成之后,我保证不会十八巷不会再有任何沈家手笔的叶子,内陆其他情报,我也会奉上。”

    洛九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他手里有批过期西药,藏在三号货柜。”   那是她昨晚从回来时,特意绕去码头查的。

    沈昭奚的眼睛亮了亮:“我知道,他想掺进赈灾物资里发出去,借法军的手清库存。这倒是个让他身败名裂的好由头。”   她看向洛九的眼神多了几分欣赏,“九姑娘果然厉害。”

    “我们没这么熟,沈小姐。”   洛九冷着脸,不太好说话的样子。

    向栖梧敲了敲桌面,红木的纹路在晨光里泛着暗哑的光:“成交。但我们要亲手送他上路。”

    “当然。”   沈昭奚站起身,月白旗袍的下摆扫过椅腿,发出细碎的响,“三天后的码头酒会,法军会派人来验收军火,我会让他‘恰好’出现在那里。”   她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冲洛九眨了眨眼,“对了,九姑娘的唇色,倒是挺特别的。”

    门   “吱呀”   一声关上,堂屋里只剩下普洱的余香。

    林墨绮戳了戳洛九的后背,惹得对方疼得嘶了声:“看来这位沈小姐,对你很感兴趣。”

    “胡说什么呢你。”   洛九的喉结滚了滚,却被向栖梧按住肩膀。

    “她的话半真半假。”   向栖梧的指尖在黄铜钥匙上摩挲,“军火库得派人去查,别中了圈套。”   她抬眼看向洛九,眼底的红痣在光影里浮沉,“三天后的酒会,你留在阁楼养伤。”

    洛九刚要反驳,就对上邝寒雾从里屋走出来的眼神,对方手里拿着支装着碘酒的针管,针尖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还想出去?”   邝寒雾的声音冷得像冰,“先把今天的药喝了再说。”

    林墨绮笑得直不起腰,看着洛九蔫头耷脑地跟着邝寒雾往里走,忽然凑到向栖梧耳边:“你说,沈昭奚会不会真的对洛九有意思?”

    向栖梧端起茶盏,茶雾模糊了她的眉眼:“不管有没有意思,沈家的人,从来都不是善茬。”   她望着窗外飘来的云,指尖在茶杯沿轻轻划着圈,“三天后的酒会,才是真正的刀光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