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总不能天天睡大街
1. 总不能天天睡大街
王明珠正蹲在家里的鸡笼前,数着鸡身上到底有多少根毛呢,家里那刚出去打完牌的老父亲一脚踢开门,带着一身烟味和汗臭回来了。 他一眼瞥见王明珠无所事事,还蹲在鸡笼边发呆,就火冒三丈:“王明珠,你干嘛呢?以为中考考完了就成大爷啦?老子还得伺候你?” 他甩了甩鞋底的泥巴,大喇喇往饭桌上一坐,点上一根烟,吞云吐雾起来。 母亲低着头,忙前忙后一声不吭地擦桌子、上菜,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 王明珠抠了抠裤腿上起球的毛线,咕哝着站起身,慢腾腾去厨房洗手。 “快点!老子饿了!”他又催了一句,音调比方才高了一度,“你愣着干嘛?还不给我盛饭去?” 王明珠吸了口气,扯着嗓子回一句:“知道啦!”只有喊得够大,才能盖过他聒噪的声音。 厨房角落里的电饭煲用了十来年,外壳斑驳,涂层早就掉得七七八八,只剩几个白底红花的残影。 她舀了快冒出来的一碗饭,最后还念念叨叨地压平又加了点,“不给你撑死。” 她小心捧着三碗饭,挨个放到对应的人面前,王父又不满意了。 “我酒呢?王明珠,快给你老子拿瓶酒来。” 他眯着眼打量她,额头上的皱纹深得像褶皱的老布,语气里满是命令与不耐烦:“这破女儿,真是留不得了。” 王母这次难得没忍住,抬起头:“留不得什么?” 王父眸光一闪,本想憋回去,可酒意和私欲让他嘴快了:“村长家儿子三十了还没娶媳妇,今天打牌问我愿不愿意把明珠嫁过去,给八万彩礼。” “八万呢!” 他说话嗓门大,即便刻意压低了音量,厨房的王明珠也听得清清楚楚。 她知道,老王家只有她一个女儿。父亲年轻时干活出了意外,彻底断了后,便死心不再要儿子。 他读不出几个字,却也明白一条理,把女儿养大能卖个好价钱。 让她上学,也不是为了她能有出息,而是想多要点钱。 现在好了,八万,他这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 母亲怔怔地站着,脸色像是被抽干了血色:“明珠才十五,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王父抬高了音量,眼睛都快瞪出来了,“人家村长家在镇上开店,嫁过去是享福的事!哪家好女孩儿不是十五六就嫁了?” “那……她不是要读高中吗?” “高中个屁!”王父怒道,“初中都念完了,还想怎么样?家里哪有那个闲钱!” “享福……”王明珠在厨房一边舀汤一边念着,眼神却空落落的。 母亲嫁给他二十年,哪天享过福? 日日围着锅台和地里打转,就成了他口中的“享福”? 王明珠不想变成母亲,她无法接受这样的未来。 她看着母亲脸上的皱纹,头上的白发,家里破旧的墙壁和四处的油污。 mama,我想念书,我还要继续念。 几天后,她趁着夜里,收拾好了东西,悄无声息地跑了出去。 坐了二十多个小时的绿皮车,明珠远远地逃到了首都。 她想,在天子脚下,自己的酒鬼老爸总不会拿她怎么样。 可到了之后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地方落脚。 钱只够几天吃饭,更别说住旅馆了。她拎着破旧书包,在火车站门前一躺就是几晚。和她一起的,是一群漂泊的农民工。 阿姨叔叔们也很义气,都不问她从哪来,只当她也是来打工的。毕竟当年他们也这么出来的。 明珠心想,我不是来打工的,我想念书。 可她什么都不敢透露,生怕被人怀疑、举报、送回去。 这几天,她靠着泡面撑着,东西还差点被偷。她明白,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了,哪怕是地下室也好,她要有个住的地方。 结果,她真去睡了地下室。 她找了无数张贴的招租广告,有的太贵,有的是骗局,还有中介笑着问她: “妹子,干不干夜场?” 朴素的老农民只能一脸迷茫地问:“什么是夜场啊?” 那人看了她几眼,摇头道:“算了,看你这样就知道干不了夜场。 于是明珠在晚上又一次睡在火车站门前的时候,侧过身,小声问旁边那位阿姨:“阿姨,什么是夜场啊?” 旁边一个快睡着的叔叔听到她问,连忙爬起身,说着:“咋了 妹子,有人问你干不干夜场,千万别去啊!” “那什么是夜场啊?”她歪着头问他们。 几个中年人面面相觑,支支吾吾没说出个所以然,最后只留下了一句:“反正干什么也别干夜场就对了,妹子。” …… 看到那个地下室的合租广告的时候,明珠其实就没考虑过,但是奈何首都租房市场太差了,她都乞讨了几日赚了几百块钱也租不起房子。 总不能天天睡大街吧,她心想,找了个阿姨借电话就打过去。 “喂,您好?”她开口。 “……喂?” 那边沉默片刻,是个男人。但没办法了,只能先问问。 “您好,我看到你的租房广告了,请问您还考虑合租吗?” “合租?你要和我合租吗?”对方似乎还在怀疑。 “对啊 ,你挂了合租广告不就是等着人来和你一起租房子吗?”明珠解释一通。 “听声音,你是女性吗,抱歉,可我是男性,会不会……” 明珠听对方要拒绝了,这可不得了,先约着见见:“没事儿!您今晚有空吗,可以来看看房吗?” “这……我……”对方语气有些犹豫。 “真的,我真不介意和您合租,您看看?”明珠觉得自己成了那些房产中介推销房子了,但自己才是要租房子的客户。 对方最终还是答应看看了 ,看那合租广告,也是挂了有蛮久的了 。 “我可能有点不方便,请问你能来这边吗,我在老师傅盲人按摩馆工作。” 盲人按摩馆? “您……” “抱歉,我有视力障碍……你介意吗?”对方声音听起来轻轻的,似乎要飞了。 “没事没事,我不介意。” 明珠想到自己对门前两年去世的盲人奶奶,性格和蔼可亲,经常给她零食吃。 她询问附近的阿姨要了定位,“是朝阳区那家吗?” “对,是的,”对方停顿了一下,自己在纠结什么,但还是问出了口,“你真的不介意吗?” 明珠正在抄写地址,恍惚间听到对方这样问,有些反应不过来,“啊?你说什么?” “没事没事,”他说,“那我等你。” 电话挂掉了,明珠抄好地址准备先去那边看看,她起身和阿姨们说再见,还是有些不舍,毕竟是一起睡大街几天的人。 阿姨们给她拿了几瓶水喝面包,就离别了。 明珠没有手机,只能生硬记住大概的位置。手上的纸抄写了该坐的地铁,去哪里换乘,下去了大概往哪里走。 她没坐过地铁,进去了有些迷失,全靠地铁工作人员帮忙才顺利进站。 车厢里的风又冷又硬,吹得她眼眶发酸。她的背上还有自己的破书包,昨天阿姨们教她在厕所洗澡留下的冰冷触觉还留在发缝。 她想,我会继续念书,会变得更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