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韶华(回忆九)
烬韶华(回忆九)
你端坐妆台前,云鬓半绾,铜镜中映出一张尚存稚气的小脸。 一双明眸流转间犹带晨起慵懒,唇畔含俏,如初绽海棠。 “郡主,今日可要簪这枚蝶簪?” 温婉女声自身后响起。 你侧首望去,见知夏执簪而立,眉眼柔似春水。 那枚金蝶簪在她指尖熠熠生辉,蝶翼缀细碎明珠,振翅欲飞。 你嫣然颔首:“自然要戴。” 她含笑近前,纤指轻拂过你发丝,将蝶簪徐徐推入鬓间,动作熟稔温柔。 “郡主瞧瞧,可还满意?” 你抬眸望向镜中,却骤然怔住—— 镜中唯你孤身只影,身后空无一人。 心头蓦地一紧,你仓皇四顾。 绣房寂寂,珠帘静垂,哪还有第二人气息? “知夏?”你颤声轻唤,起身踉跄搜寻。 罗帷后、屏风侧,处处空荡。 声调渐染哭腔:“知夏!你再不出来,我可要恼了!” 泪珠滚落,浸湿衣襟:“往后你念叨多少回,我都听着……快回来好不好?” 终至泣不成声。 ……… 你猝然坐起,锦衾滑落,冷汗涔涔。 烛火摇曳,映出榻边少年身影。 卫青紧握你手,指节泛白。 他眸底悲恸如潮,哑声道:“郡主……是怀信无能。” 语未尽,喉间已哽。 你怔怔望着绣被上深渍的泪痕,新泪又落。 是啊,那个总会柔声唤你郡主的人,再也回不来了。 闭目便是她含笑眉眼,温暖怀抱,指尖梳过发丝的轻柔。 九年朝夕,早已刻入骨血。 若非护你出逃,她怎会香消玉殒? 心痛如绞,呼吸维艰。 少年泪落无声,只将你的手攥得更紧,仿佛如此便能挽住几分逝去的温存。 ……… 再度醒转,已是深夜。 头痛欲裂,周身燥热难忍。 朦胧见一华服妇人坐于榻边,掩面低泣。 见你睁眼,急拭泪痕,轻抚你面颊道:“阿暖,可算醒了……烧了两日,吓坏母妃了。” 你气若游丝:“父王何在?” “刚被急务唤走。”她为你掖紧被角,泪光盈盈,“好孩子,快些好起来……父王母妃再经不起失去了。” 你望她愁容,终是轻轻颔首。 ----------- 病愈后,你迁入新院。 旧院一草一木皆惹相思,你不忍双亲再忧,默然允了搬迁。 卫青守你如影随形,变着法子逗你开颜。 或呈新巧玩物,或述坊间趣闻,甚至笨拙地学那傀儡戏,只盼得你一笑。 你却终日枯坐,茶饭不思。 往日娇憨化作死水,眸中光华尽敛。 春衫空自华美,穿在你身却似挂于枯木。 那份鲜活的生机,随那场劫难与逝者,一同碾作尘泥。 ----------- 夏雨淅沥,你独坐窗前听雨。 “还要沉溺几时?” 冷澈声线破雨而来。 你倏然抬首,见越澜之立于门畔。 月白常服衬得他身姿孤峻,面色如覆寒霜。 你慌乱垂首,指尖掐进掌心。 他徐步近前,语带凛冽:“两月闭门不出,便是你悟出的道理?” 你被他冷语刺得泪落如珠,砸在案上溅开水痕。 满心指望他来慰藉,怎料竟是斥责? “此刻该思忖的是绑架背后的势力纠葛。”他声沉如铁,“靖王倒台,朝中反对誉王者骤增,是巧合还是合谋?为何……” “别说了!”你掩耳惊泣,“我不愿听!” 你只知知夏因权谋肮脏枉死,那些策论纵横的字句,如今皆染着血。 他褐眸骤寒,语似冰刃:“为一婢女颓丧至此,往日教导尽付东流。区区侍女,竟值得你荒废心志?” 你猛地起身攥住他衣襟,泪眼盈怒:“不准辱她!她于我如姐如友!” 抬首却撞进他冰封般的目光,那里面再无半分温情。 你心口剧痛,颤声道:“她从不舍这般伤我……你有何资格评她?” 他长睫微垂,掩去眸中情绪,唯余冷白侧脸:“死一人便一蹶不振,若再失至亲,莫非要以命相殉?” “心性如此软弱,枉费我多年心血。” 你踉跄后退,如窥魑魅。 雨声簌簌,满室死寂。 终闻他极轻一叹:“臣会向誉王请辞。自此……不再是郡主师保。” 语罢转身执伞,径入雨幕。 白衫渐隐,决绝如断玉。 你怔立原地,心似被掏空,唯余细密刺痛蔓延四肢百骸。 不知错在何处,只知又一人—— 弃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