烬韶华(十一)
烬韶华(十一)
朔风原的夜,墨色浸染天地,唯闻北风嘶嚎,卷起砂石击打在夜行衣上,发出细碎而肃杀的声响。 卫青隐于沙丘阴影之中,身形与暗夜融为一体,冷冽目光穿越呼啸狂风,落在那座依山而筑的乌桓王庭。 石堡巍然,灯火稀疏,透着边陲之地特有的粗砺与森严。 他面容沉静,似玉雕冰铸,不见分毫波澜。 乌桓王,朔风原上拥兵自重的异姓藩王,麾下苍狼骑骁勇善战,熟知草原,渐成慕王眼中之钉。 此番“密谋联结外邦”之罪,不过是由头。 慕王所要,非止胜局,乃绝后患。 身为影枭卫之首,卫青自是这柄“清剿”利刃的不二人选。 两月有余,他率精锐如鬼魅潜行于此。 伪商队、投毒、散谣、布阵……诸般手段渐次剥除王庭羽翼,使其成孤悬之垒。 今宵,当收网。 “大人,巽、离二位哨塔已肃清,幻阵已成,一炷香内无人可察。” 一名影枭卫悄无声息近前,声线平板无波。 卫青微一颔首。 抬手,示下。 数十黑影应势而动,如夜豹奔袭,借风势地影掩去形迹,直逼王庭。 卫青终动,其身法较之众人更显飘忽,宛若一缕墨烟拂地,瞬息已入敌营。 杀戮于寂静中绽开。 喉裂血溅,毒箭封喉,机关启门……影枭卫之行,精准如仪,冷冽似冬。 卫青直取主帐,剑光凄寒,弧闪处必有人亡。 挡者皆殁,无声无息。 帐内,乌桓王方惊醒欲拔刀,见来者目眦欲裂:“鄢珽老狗,终是按捺不住了?!” 卫青不答,剑出如电。 忽有几名苍狼骑残部冲入,满面恨意,挥刀扑来。 ——原是溃兵余孽。 卫青眸光未动,剑势却愈疾,融暗杀之诡、奇门之变,不过数合,已占上风。 剑锋掠处,血珠迸溅,沾湿他冷峻面颊,他却眼也未眨。 “鄢珽倒行逆施,残害忠良!尔等助纣为虐,必不得善终!”乌桓王怒喝挣扎,终力竭倒地。 剑尖贯心而过。 卫青抽剑,血沥剑脊,他未瞥尸身,出帐冷令:“清理。依名录,尽诛。” 帐外惨嚎渐起,火光噼啪,映照影枭卫漠然追戮之影。 无论男女老幼,皆不留活口。 血腥焦臭弥漫四野。 卫青容色依旧冷寂,仿佛眼前屠戮与他无干。 然右手指节已攥至青白。 每番如此,皆似在他魂灵深处又镌一道血痕。 慕王以蛊毒相胁,令他不得叛离。 为存性命,为渺茫之望——或有一日可带她远走——他不得不俯首,行此违心之事。 若阿暖知,她心中那个默然守她的怀信,实为慕王麾下染满无辜鲜血的刽子手,甚至妇孺亦不放过……该以何般恐惧憎厌之色视他? 他曾如慕王麾下屠戮誉王府般,行同样之事。 思此,胸中滞痛几难喘息。 而今她贬为云娘,他却困此血屠之地。 慕王贪婪,不肯放他,而他始终惧其对她下手。 慕王多疑狠辣,纵她无威胁,亦可能择机除根。 暂留云韶院,反成护她之策……至少,幕后之主凌璆,尚令慕王存三分忌惮。 那人视她为奇货,却也不会轻纵。 卫青眼底掠过一丝挣扎与痛恨。 或该如先前所谋,拼死一搏,屠尽知她身份者,将她送走,托于可信之人……其后,他生死皆可。 原是他过于贪妄。 他这般满手污血的刽子手,何配善终。 阖目,深吸一口凛冽血气,再睁时,眸中唯余死寂。 “大人,清理已毕。粮仓武库俱焚。”副手李敬近前复命,声带一丝松懈乃至嗜血之兴。 卫青未回首,冷声道:“再查。毋留活口。黎明前撤。” “是!”李敬领命而去。 卫青独立火光阴影之中,身姿挺拔却浸透孤寂苍凉。 阿暖,再候我片刻。 我曾应你,待我归来,不论何法,必带你离。 男人眸中哀伤与痛楚悄然流转,终化入无边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