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初遇

    J-107并不奢求对方救自己，人类的科技太落后，在星际中没有地位，甚至根本不在宇宙种的登记里，他只希望对方能怜悯自己，在米.戈找到自己前，先终结掉他可悲的生命。

    当对方靠得更近以后，能看清那是一个大约二十多岁的少女，她有双特殊的银灰色眼睛，穿着一身地球上没有的奇装异服，像是沙漠那里的服饰，但更加神秘，一条围巾遮住她的脖颈，出乎意料的是，少女并没有找其他员工把他拖回飞船，而是一脸关切地看着他。

    「那个......你还好吗？」她轻声说着，嗓音带着一点小心的温柔，腔调有些特别但确实是他听得懂的语言，地球的语言，不是什么星际通用语，就只是他很熟悉的语言。

    「你应该是人类吧，是被什么种族带过来的吗？」

    她的声音……太熟悉了。太像地球，太像他失落的一切。

    J-107的心跳错乱了，眼神满是错愕与迟疑，喉咙滚动着干涩的沙哑，他不敢相信自己耳朵所听见的东西，不敢相信这冰冷金属构筑的异域，会出现这么一抹柔软的声音。

    「妳是……人类……？」他呼吸加重，声音破碎得像一张烧焦的纸。

    皮肤上的刺青在隐隐灼烫，刚才那些想要拖他走的生物远远观望着，不敢贸然靠近。

    J-107费力地撑起上半身，金属与骨头的结合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却硬是咬牙没让自己倒下，他瞪大了眼，近乎贪婪地望着少女近在咫尺的脸，像是一只在沙漠里看见水源的野兽。

    被驯化的意识正严酷否认少女的说话，他已经不记得是从哪天开始忘记自己的名字，米.戈们都叫他「J-107」，取代他曾经的人类身份，那是冰冷的代码，没有情感、没有过去、一片空白。

    J-107浑身颤抖，咬牙从零碎的回忆捞出自己在无数个日夜里不断重复，保留下来的一点珍贵的、模糊的证明，证明自己确实是人类，而不是完全的物品。

    「我是人类，我是英国人……就住在美国南方的小镇……」他的语气急促起来，像溺水者抱住最后一块浮木般，「我不是它们的人……我不是！那些米?戈……它们把我抓上飞船……我只是想阻止它们、阻止它们……！」

    他眼神突然变得疯狂，满是血丝的双眼直直盯着少女，句句泣血，带着被背叛的恨与绝望。

    「他们偷走了珍贵的矿石……他们剥开我的脑子、拆解我的骨头……那些人、那些我以为的朋友……都信了他们的谎话……」

    话语逐渐断裂，喉间的哽咽像铁丝一样刮过气管，最后只剩沙哑的低语。

    「我没有……背叛人类……我真的……没有……」

    直到现在，J-107依旧不敢相信这个少女会是真的，他怕这又是米?戈的新实验，是一种能模仿地球语言与情感的陷阱。

    但他更怕——这是他生命里最后一次，被“人类”以关心的语气呼唤。

    「……拜托，求妳不要是它们……不要是它们弄出来的幻觉……」

    他的声音一点一点碎裂，颤抖得像风中残烛。

    而少女并没有被他几近崩溃的神态和歇斯底里的癫狂语气吓走，她只是愣了愣，思索片刻后，朝他伸出一只手，目光比先前更柔和。

    「还站得起来吗？我带你出去，好吗？」

    他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

    出去？

    J-107几乎要笑出声来——那不是喜悦的笑，而是长年折磨与背叛混杂出的嘲讽，他太熟悉希望是如何变成绝望的，熟悉那些假象如何一点点拆穿人最后的自尊。

    但……她的手，真的伸了出来。

    那只手的指尖干净温热，与这冰冷疯狂的星际地狱格格不入。他的视线愣在那儿，一动不动，喉头紧缩，发不出声。

    J-107意识到这不是幻觉，是真的有个人类在茫茫星海中与他相遇，并向他伸出了手。

    「你……愿意救我？」他低声问，像个被困在废墟下的垂死者忽然看见光亮。

    他不相信她有能力对抗米?戈，没有人有——他烧了家族的工厂，藏起米.戈的电池，躲在密室十年……也没能彻底摆脱它们。

    他只是太累了。

    哪怕这个女孩在说谎，他也愿意再赌一次，因为他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颤抖着，慢慢伸出那只带着烧灼的焦黑与锁链勒痕、被嵌入某种金属的手。他的指节在抖，掌心灼痛，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真正握住什么。

    但他看着她，哑着声音道，「我不想再……回去了，我……如果还算是人类的话……」

    眼泪从男人瘦削脱形的颊边滑落，悄无声息地渗入这陌生星域的尘埃。

    他紧盯着少女的眼睛，像最后再确认一次，这是否是幻觉。

    「……拜托了。」他低声说，几乎要听不见。

    然后，用尽全身最后的力量，握住了面前那只柔软而温暖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