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一百九十二、

    “站住！”绣庄庄主顿时喝住弃毫，她侧着身扶着颜子衿，冷声对他道，“如今太子急诏让颜淮去复命，你现在告诉他，他还愿意去吗？”

    “可、可——”

    “从骆州到苍州，就算不眠不休策马赶路，一个来回也要一个月，替本宫给颜淮带句话，这一个月时间好好想清楚，到时候要如何来见她。”

    一个月，将军哪里等得及一个月的时间？见弃毫本犹豫不决，绣庄庄主顿时面露不悦，语气重了不少：“燕瑶如今失了记忆，就算此时颜淮站在面前她也认不出来，颜淮又要花多少时间在此耽搁，岂有让太子等他的道理？”

    一提到太子殿下，弃毫顿时冷静不少，略略迟疑了一瞬，在马上向众人一拱手，拉了缰绳朝着城门口奔去与颜淮汇合。

    等弃毫走远，绣庄庄主这才柔下眉眼急声道：“把人扶回屋子，快，去叫大夫来。”

    林夫人直到现在才回过神，连忙让人将颜子衿与林秋儿带回府中，又命人快些去请郎中，一时间门口众人忙成一团。

    可颜子衿此时神昏身重，那些仆妇上前一时竟抱不起来，那跟着颜子衿一起来的将领见状，忙走上前，说了一声失礼后将她横抱而起。

    顾不得什么内外有防，林夫人立马让人领着他去内宅，随即让周围继续严守直到林玉生回来，交代完事务后，林夫人这才看向站在一旁的绣庄庄主。

    “长公主殿下，一早便知晓燕瑶的身份？”迟疑了一下，林夫人开口询问道。

    绣庄庄主伸出食指抵在嘴边，冲林夫人比了个手势，她想起那一日，颜子衿披着用来制作嫁衣的布料，缓缓朝自己回过头来的景象，笑了笑继续道：“只是某日忽而猜出来的罢了。”

    “什么时候？”

    “就是该想起来的时候。”

    这一次颜子衿再一次梦到了父亲，只不过此回不再有那一夜的腥风血雨，也没有那般空洞无依的孤寂，梦里是临湖老家种满了花草的院子，竹帘在夏日总是随意地放下遮阳。

    颜准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老旧的蒲扇，脚边放着装满了菱角的篮子，此番又是一次凯旋，他得以回家休息一段时日陪陪妻儿。

    似乎察觉到有人，他靠着摇椅转过头，看到来者的那一刻先是一愣，随后极为宠溺地一笑，故意用着家乡话问道：“小妹儿这是去了何处顽，怎得脸上又都玩得这么灰扑扑哩，你阿哥姊姊们呢？”

    颜子衿看着他，两人不过隔了短短几步的距离，她却接近不得一点，只能对着梦中的亡父哭得撕心裂肺，直哭得腹部抽搐到发痛，活生生疼醒过来。

    尚未擦去眼中泪水，依稀间瞧见床边坐了个什么人，那人似乎一直在安慰自己，瞧见颜子衿醒来，连忙停了动作朝外边跑去：“快告诉夫人，就说燕姑娘醒了！”

    一句“燕姑娘”顿时止住了颜子衿的哭泣，随后便见一个侍女走上前，从床边的水盆中拧了帕子替她擦拭泪水：“姑娘可是忽然梦到什么，怎得哭成这样连身上都湿了。”

    “我……”

    “姑娘莫怕，这里是林府，夫人命我等好生照顾你，见你醒来已经通报夫人去了。”

    还没说什么，就听得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林夫人似乎是小跑着过来，扶着门口略略喘了一会儿，连忙走到床边道：“好姑娘，你可算醒了。”

    看到林夫人，原本有些懵懂混沌的脑海瞬间清明，颜子衿连忙起身问道：“秋儿……小姐呢？”

    “秋儿没事、秋儿没事，”林夫人连忙扶着颜子衿躺下，“托姑娘的福，秋儿只是不小心呛了点烟尘，其他一切都好，现在早早醒了要阿瑶呢。”

    听闻林秋儿无事，颜子衿顿时松了一口气，林夫人握着颜子衿的手轻声道：“燕姑娘你骑着马跑来的时候，吓了大家好一跳，可那山上杀成这样，你一个姑娘家，又是如何带着秋儿从哪儿逃下山来的？还有你这伤……”

    说到这里，颜子衿这才看到手背上的绷带，她记得那是被烫伤的地方，眼前忽而闪过顾见卿的模样，心里被人重重一锤，颜子衿顿时垂下眼，许久，这才开口将事情尽数告知林夫人，只是适当掩去了顾见卿一事。

    “怪不得……原来如此……”林夫人听完后喃喃念了几句，又继续说道，“我听夫君说，他们尚在前山清理残局时瞧见侧方忽地又冒起大火来，连忙派人去瞧，据说被人纵了火，洞口处零落散着些布料，原以为洞里有人，可灭了火又不见。”

    说完林夫人忽地在床边朝着颜子衿跪下，颜子衿顿时吓得起身，可林夫人却无论如何也不愿起来：“姑娘救我亲儿，以命相护，当得我林家这一拜，还望切莫推辞。”

    说着对颜子衿重重磕了三个头，颜子衿身子疲软，见林夫人这般，连忙将乳娘之事告知林夫人，到最后哭诉道：“乳娘……乳娘尸身也不知被他们葬在何处……我一直问不出她的下落。”

    林夫人捏着手绢，听到乳娘的遭遇不由得惊恐地“啊”了一声，她自然是在林玉生口里听说过一些关于此番讨贼的事，也知他们在后山乱葬岗中，发现的累累白骨。

    一时心惊，一时悲凉，林夫人不由得落下泪，说着那乳娘本是几年前为了给家里孩子治病，这才将自己卖入林府，随后一直照顾林秋儿。

    此番噩耗，林夫人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告诉乳娘在远方的家里人才好，但还是答应颜子衿，无论如何，乳娘也是林家恩人，断不会就这么不顾。

    说完这些，林夫人又想到那一夜发生的事情，她如今自然知道颜子衿的身份，可又知颜子衿失了记忆，心中犹疑，便试探着唤道：“子衿？”

    见颜子衿没有反应，原以为她什么都没想起，便立马换了称呼：“燕姑娘？”

    颜子衿这才回过神，林夫人敛了神色，柔声将她扶回床上躺下：“你睡了整整两日才醒，大夫说了，需得养上几日才能下床，我已经与庄主说了，等你好些再让你回去。”

    说完又立马握住颜子衿的手：“还望姑娘切莫推辞，就当我为了秋儿报这个恩吧。”

    细细嘱托了几句，便不打扰颜子衿休息，让侍女在门口守着，有什么需要的只管叫她们就行。

    等到众人离去，屋里只剩下颜子衿一人时，颜子衿先是默默盯着床顶出神，最后不知又想到了什么，抬起手看着手上包扎的地方。

    白色的绷带缠在手上，烫伤的地方即使用了药，依旧疼得发颤，颜子衿看着双手，恍惚间透过指间缝隙看到梅家娘子他们的背影，随即从指间渗出鲜血，几乎要将双手染红。

    轻骇一声，颜子衿连忙紧闭着眼睛不去想。

    “阿瑶。”

    耳畔响起极为缠绵的一声轻唤，颜子衿将双臂交叠盖在眼前，浑身紧绷到颤抖，却还是紧咬着唇，极力忍耐着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