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枯萎的美丽女人

    那年他七岁，穿着量身定制的小西装，站在三角钢琴旁，眼瞳亮晶晶地望着母亲。

    那时她很年轻，拥有一张美丽的脸庞，眼睛尤其漂亮，笑起来时眼尾微微上翘，很明媚的长相，透着一股被岁月浸润的温柔。

    她坐在钢琴前，穿着拖尾的绿裙子，指尖在琴键上灵巧跳动，奏出欢快悠扬的生日歌。

    那是最美好的一段时光，她年轻，美丽，深深爱着她的丈夫，与他共同孕育属于他们的爱情结晶，像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被鲜花与爱包围着。

    “生日快乐，小融。mama永远爱你。”

    第二年春天，后院的梧桐长出新叶，万物复苏的季节，而那个美丽的女人独自枯萎了。

    她瘫坐在地板上，披头散发，身上的绿裙子失去颜色，如同她的灵魂，成了一片黑白。

    那架钢琴后来再也没人弹过。

    家里开始变得安静，时而又很吵闹，枯萎的女人在夜里哭泣，尖叫，谩骂，字字句句念着那个男人的名字。

    “小融，爸爸不爱mama了，他不要我们了……”

    他抱着mama，学着大人模样，安慰母亲这并不可怕，mama还有我，我会永远陪着mama。

    那时的他很天真，天真地以为mama跟自己的同伴一样，哭一哭哄一哄就会好了。后来的后来才知道，成年人的世界远比他想得复杂，甚至更容易坍塌。

    那座精美梦幻的城堡，因为另一个人的闯入，在一夜之间崩塌成废墟。

    母亲逐渐变了模样，她不再年轻，不再耀眼，时常独坐在空荡荡的房间，对着满地的苍白寂寥，笑了哭，哭了笑。

    每当这时候，他就坐在院子里，静静地看梧桐发芽，长叶，变黄，直至凋零。

    那年秋天，枯叶落了满院，他穿着校服，提着刚出炉的蓝莓蛋糕，来到mama房门前。

    母亲正坐在梳妆台前画眉，她今天很漂亮，头发梳得整整齐齐，穿着崭新的绿裙子，仿佛恢复以往光彩。

    他高兴地对mama笑，mama也转过头对他笑。

    他们坐在落地窗边，蛋糕分着吃了小半，母亲觉得奶油有点腻，喝了口水，说想吃酒酿圆子。

    其实是能发现端倪的，而那天的他没察觉任何异样，听mama想吃酒酿圆子，想也不想就穿上外套出门。

    回去路上下起暴雨，他淋着雨一路跑回家，浑身湿透了，幸好酒酿圆子一直捂在怀里，只打湿了包装袋，里面还热乎着。

    他盛出来装在碗里，满心欢喜地推开那扇门。

    里面很安静，一切都很安静，那条绿裙子挂在天花板上，在空中随风飘荡着。

    那年他十五岁，撑着一把黑伞，站在墓碑前看着泥土一点点覆盖棺木。周遭蔓延着悲痛的哭泣，而他神情麻木，分不清是痛还是悲，只觉得胸口破了一个洞，冷风呼呼往里灌，把什么都带走了。

    窒息是什么感觉？

    他光着脚走到浴室，把身体沉进装满水的浴缸里。水淹没口鼻时，外界声音忽然变得遥远，他四肢漂浮着，胸口像堵着一面墙，心脏跳动得越来越慢……

    他以为他要窒息了，一个声音陡然喊个不停，晃着他的胳膊，声调紧促高昂。

    “施柏融…施柏融…”

    卓蓝拿着体温计，想给他再量一次体温，手刚伸过去就被他攥住，力道很大，像要把骨头都捏碎了。她推着胳膊叫他，施柏融气息粗重，眼皮微微颤动，似乎有了一些意识。

    那时天已经蒙蒙亮，雨小了很多，施柏融睁开眼，朦胧的视线中，先看见垂在锁骨的发，而后感受到温热的呼吸，轻轻缓缓贴在颈侧边。

    施柏融盯着她，目光涣散而晦暗，卓蓝趁机挣脱他的手，将体温计递到他唇边：“张嘴。”

    施柏融顺从地含住，卓蓝探了探他额头温度，拿过床头的毛巾起身走去浴室。

    床头柜上凌乱地堆着退烧药的铝箔包装、半融的冰袋，还有一瓶用途不明的白酒。

    “不是给你喝的。”卓蓝拿着湿毛巾回来，见他盯着白酒出神，解释道：“是擦身用的，我老家的土办法，这样退热快。”

    她坐到床边，拿着湿毛巾给他擦身上的冷汗，嘴里叙述着他昨晚发烧的情况，说得夸张极了，什么高烧不退，又胡言乱语的，要不是有她在，他脑子烧坏了都没人发现。

    “你欠我一个大人情知道吗？”

    用词是夸大了些，但她也确实忙活了大半晚，自封他的救命恩人十分理直气壮。

    施柏融没说话，听她喋喋不休念半天，忽地扯起嘴角笑了下。

    卓蓝不知道他在笑什么，摸着他额头说该不会真烧成傻子了吧。话音没落，后颈被扣住，迎面一张脸靠过来，吻得她措手不及。

    卓蓝不懂这个吻的含义，满脑子想他还生着病，挣扎着推他肩膀不让亲，说会传染，施柏融稍稍退开，拇指抚过她湿润的唇瓣，唇边笑意更深了。

    “不是要报答，那就好好受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