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化

    

异化



    一天学习结束,苏梦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四十。刚关门抬头,便看到mama刘琏坐在餐桌旁看手机。

    她不确定要不要打招呼,在母亲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只轻声道:“我回来了。”?正准备绕过餐桌,手腕却被握住。

    “还生气呢?你怎么可以生mama的气呢?你知不知道我是为你好才发的脾气?发脾气对我可没好处,只会伤身体,加速衰老。要不是你不听话,我至于那么激动吗?你说是不是?我刚刚已经和你班主任解释过了昨晚的事情。你要理解mama,有几个mama能十几年如一日早起做早餐?我这么辛苦,不就是为了让你专心学习?你现在马上要分文理科了,难道不该抓紧时间?你是不是错怪mama了?”

    说完,刘琏叹了口气,低头沉默,等她回应。

    听着这连珠炮似的话语,苏梦瑶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太不懂事。那声叹息像根针扎进心里。她低头看了眼mama,看到刘琏眼尾泛红。她最怕mama哭,立刻软下声音道:

    “mama,我错了,昨天是我任性了,还顶了嘴。你别难过好不好?我肯定会好好学习的。”

    下一秒,mama嘴角带笑:“下次还这样吗?”

    她摇了摇头,“我把书包放好。”

    刘琏伸长脖子朝她的房间喊:“你的生日蛋糕还给你留着呢,今天不吃就要丢了,在冰箱,你去拿出来,我叫你爸爸和弟弟出来给你唱生日歌。”

    吃完蛋糕、洗漱完回到房间,苏梦瑶本想再复习一会。担心学过头忘了时间,她拿起手机设置倒计时,刚点亮屏幕,就看到江衍发来的消息:

    “妞,周六刚好是儿童节,我朋友家有个开业庆典,挺热闹的,去玩啊?”

    她眉头一皱,回了句:“我不叫妞,我有名字,我叫苏梦瑶。”

    回想起那天他轻浮浪荡的模样,她忍不住懊恼自己当初怎么一时头脑发热同意加了好友。最终还是礼貌回了句:“谢谢,我那天已经有约了。”

    她拇指下意识往上划了一下,看见哥哥的消息还未读。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哥哥真的很好,甚至有时比mama还要好。但最近,他成了她学习上的敌人,也是她的照妖镜,而她,就是那个妖。

    这份感情不再只是爱,里面参杂了恨。

    想到下周端午节哥哥可能回来,她不由得心烦,设置好倒计时,锁屏,拿起笔写题冷静一下。

    ——————

    晚上10点半的燕大金融系男生宿舍,灯光昏黄,窗户虚掩着,一股泡面和男生汗味混杂的气息飘荡在空气中。

    苏执言刚刷完一套雅思题后,捏了捏鼻梁,打开笔记本电脑,点进《金融日报》的网页版,屏幕上的滚动新闻静静映照着他的剑眉星目。他专注地翻页浏览,还会偶尔记下一些专业词汇。

    而此时,宿舍另外三人正打得热火朝天。

    “我靠,陈伟明你冲塔干嘛!”?“不是,我看他残血就冲了——诶卧槽,键盘怎么——”

    “啪!”随着陈伟明一记重击,键盘左半边“D”键应声而飞,直接飞在了旁边吴迪的泡面里。

    “你疯了吧你?!”吴迪猛地捂住泡面,往后缩了缩,“还我面命来!”

    “键盘坏了!完了完了,我这局还剩十分钟推水晶呢……”陈伟明望着电脑,一脸要死的表情,苏执言回头扫了一眼,没说话,又继续看屏幕,鼠标轻轻滑动。

    这游戏是玩不成了,但游戏瘾犯了,陈伟明目光飘向身后学习的苏执言,看到他桌上正充着电的ipad,狗腿地说:“兄弟,ipad借我玩会儿呗,明早我给你带早餐,您看成不?”

    Ipad带回学校便一直放在那,今天在图书馆见别人在用这才想起来,本着物尽其用才能体现其价值的理念,他翻找出来,充上电。

    听见陈伟明问,他也很大方,抬了抬下巴“可以,不过你记得用完了把它充上”。

    陈伟明两眼放光,像看救世主一样看着苏执言“记得记得,兄弟你放心”。

    苏执言解了密码锁递过去,接着继续看报。

    看着这么专注的他,陈伟明感叹到,“我要是有你一半自觉,我妈估计得开心疯。”

    苏执言没有接话,他眼神专注,指尖轻敲着键盘,仿佛整个宿舍的喧嚣与他无关。

    而另一边,陈伟明已经沉浸在滑屏砍怪的世界里,坐在床上,一边喊着“这个怪真贱!”一边歪着身子拿着iPad凑到灯下。突然弹出一则消息——妞,周六刚好是儿童节,我朋友家。陈伟明只看到前面几个字,本着尊重人隐私没点进去看,但还是忍不住问苏执言“喂,兄弟,你这么重口味呢?喜欢人叫你妞?”只见那人坐在那儿学习根本没理他,他下床噔噔走到苏执言旁边,把ipad往苏执言面前一递。

    苏执言正纳闷,这人不是要玩游戏吗?又要干嘛,结果耳边响起“QQ有人找你呢,还叫你妞,你不会喜欢男人吧?我之前想不明白李云烟向你告白,你为什么会当场拒绝,她可是金融系系花呀,多少人追都追不到,你到好……”

    苏执言沉默地点开了Ipad上的企鹅软件,消息栏不断在加载更新时,他掀起眼皮向身旁站着的人飞了一记眼刀,陈伟明正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猝不及防对上一双淬冰的眼睛,瞬间抬手在嘴边比了个拉链缝合的动作。上次苏执言生气时他追问半天,只换来一张冷脸,这次对方下颌线绷得发紧,他连呼吸的放轻了,缩着脖子蹭到其他舍友身后假装看游戏。

    拿着ipad的手渐渐收紧。果然看到了约meimei出去玩的那则消息,备注名字是江衍——看名字就能肯定是男孩子;添加时间是5月28日,就在meimei生日那天放学后,所以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meimei直到现在都没理我?难道是她谈恋爱了,所以不理我了吗?妞?他有什么资格这样称呼她?我可是视她如珍宝,他怎么可以……

    被弹跳出的消息框拉回现实,是meimei对那个男生的回复,原本烦躁的心顿时被稍稍抚慰。他曾想过有一天meimei会长大会离开家去组建自己的家庭,他作为哥哥,只要meimei被其他男人欺负,他绝对把那个男人揍得满地找牙,让糟糕的人从meimei的生活里彻底消失,但那是之前,现在他希望自己是那个能让meimei幸福的人,他走到她身边的路有些曲折,不过没关系,只要meimei向他走一步,剩下难走的99步他来走。

    在苏执言的童年时光里,meimei是那个永远不会离开、永不背弃他的存在。?她像一棵懂事的小树,静静站在他心里,成了他所有秘密情绪的安放之所。那些藏着藏着就发烫的委屈,那些不能说的烦闷与孤独,都可以在她那得到回应。她用崇拜的眼神看他,用满满的信任紧跟着他,用不加掩饰地爱抚平他不安的心。

    她是他童年里唯一的听众,也是他最忠实的追随者。他因为她的存在,逐渐学会了微笑,也愿意开口说话了。?有她在,外界那些小伙伴的冷眼和嘲笑都不再重要。他第一次感受到被需要,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重要的,是能保护别人的人。

    她是他小时候感到不安时唯一的精神抚慰,使那个小小的、脆弱的他不再陷入无尽的自责和自我否定中。她就像他心里点亮的一盏灯,温柔、坚定,从未熄灭。

    母亲在生下他时因大出血去世,从出生起,苏执言的世界就少了一半的温柔。?                  父亲苏诚在市水务局工作,长年忙碌,即便在家,也大多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他不是不关心,只是太迟钝。而那时的苏执言,似乎也模糊地意识到:父亲这样冷淡疏远,是不是因为讨厌他?是不是在惩罚他?毕竟,mama是因为他才不在了。

    父亲没有注意到,他总是穿着破洞的裤子回家,袖子湿得滴水,干净的衣服上被画满涂鸦。他只以为那是男孩子调皮的痕迹,皱着眉训斥几句,就草草了事。

    父亲不知道,那个总是独自走路回家的孩子,在公园会被其他小孩围住,追着他喊:“没妈的孩子”、“扫把星”;他们会把他推进喷泉的水池里,在他干净的衬衫上乱画,用彩笔写上羞辱性的字。

    父亲也没发现,苏执言变得越来越安静,放学后再也不往客厅跑了,而是把自己关进房间,像一只缩壳的蜗牛,小心翼翼地把委屈和害怕藏在厚重的壳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直到四岁那年,家里来了一个漂亮的女人。

    那天傍晚,苏执言独自在房间里玩积木,听见客厅传来女人轻轻地哭声。他以为老天和他开了一个玩笑——mama回来了。

    他几乎是屏住呼吸地打开房门,只露出一条缝,小心翼翼地朝客厅望去。

    男人的怀里,女人梨花带雨,却不是照片里的mama。他小小的心猛然沉了下去。

    他失望极了。

    他盯着那个女人,眼里藏着被背叛的愤怒和本能的敌意。是不是爸爸要重新组成家庭,不要他了?

    就在这时,女人抽泣着说:“我肚子里有个孩子……但不是你的。你还能接受我吗?”

    四岁的苏执言听懂了。他早慧得不像个孩子。

    他知道,她要成为他的继母了。而她肚子里,还有一个不是爸爸的孩子。

    那一刻,他迅速分析出了局势——这是个不会威胁他地位的“meimei”,不会和他争爸爸的爱。他竟莫名地松了口气。

    苏执言的早熟,不是天赋异禀,而是因为他太缺爱。他的敏感和判断力,是在孤独和惶恐中迅速生长出来的。他的“懂事”,是为了自保,是一种防御。

    ——————

    今夜,蓉城高档小区嘉美豪庭的独栋别墅二楼,黎烁年正坐在书桌前给左手换药。那是上周击剑训练时留下的伤,虽然已经结痂,他还是担心周五打班级篮球赛时会撕裂。

    “又受伤了?”黎晏辰敲门进来,看了眼桌上摊开的绷带和碘伏。

    “别这么说,我有那么菜吗?”黎烁年笑了笑,从书包里掏出一枚奖牌,“你弟弟我拿了蓉城U17击剑组第一名!”

    黎家靠煤炭起家,三代打拼,到他们这代是第四代,财富庞大但行事低调。击剑本来只是父母培养他气质的爱好,之前没有参加过公开赛,这次参赛明面上是因为教练的成功游说,实际上真正让他动心去参赛的,是因为——哥哥拿了空手道棕带。

    他不说,但他要证明,自己一点也不比哥哥差,甚至更强。

    正想结束话题,却听到黎晏辰不紧不慢地问:“今天有个女孩来教室还伞,交给了我,她好像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和莫灵,现在是怎么回事?”

    黎烁年神色一顿,然后皱眉,“那个女孩我不认识啊,只是看她没伞就给她了。我和莫灵分了,女生真麻烦,一直要你证明你爱她,接着还接证明爱她有多深,没完没了,我受不了。”

    黎晏辰轻轻点头,没再追问。

    他走出房门,唇角微微翘起——只要弟弟不是喜欢苏梦瑶就好。他知道,从小弟弟就喜欢抢他想要的东西。长大了又怎样?人性会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