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1 悖论
36.1 悖论
晨光穿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洒下细碎而跳跃的光影,如一捧打翻的星子,微凉、虚幻。 苏然尚未睁眼,酸胀的肌rou已发出无声控诉。仿佛身体每一寸被揉碎了重组,比第一次还糟糕。她微微动了动,发觉一双臂膀自身后将她牢牢箍紧。愣了片刻,昨夜黏稠喧嚣的片段如潮水般涌来——她终于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身后始作俑者仍在沉睡,绵长平稳的呼吸喷拂在她颈后发根,炽热的体温隔着皮rou传递过来,像一座无法撼动的山岳压着,沉得她喘不过气。 苏然盯着虚空中浮动的微尘,想自己要的是否就是这些?温热的怀抱,近乎窒息的裹覆,幽暗潮湿、却紧紧缠绕着引人跌堕的心绪。 她忽然很想看看他。 剧烈的酸痛感伴随翻身的动作陡然炸开,牵动每一根神经。一声压抑的呻吟飘散在空气里,如风过树梢,微不可闻。 龚晏承在睡梦中却仿佛有所感应,手掌下意识按到女孩儿腰间,轻缓而迟滞地摁揉。 唔…好舒服,好酸。 心里也酸。 苏然紧紧咬住唇瓣,才没叫出声。身体彻底没了力气,胸口膨胀到发慌。原本模糊的念头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这个早上,看见龚晏承的第一眼。 晨光消解了男人脸上惯常的冷硬锋芒。那双平日深不见底、仿佛能剖开人心的眼睛此刻紧闭着,被深长的睫毛掩住。依旧是那张线条分明、拒人千里的脸,沉睡中冷硬的轮廓却悄然淡化,于稀薄的光晕中溶解开微不可察的缝隙,流露出一种近乎脆弱的柔软。让人看着,便生出一种可以拥有他的错觉。 那错觉带给苏然勇气,继而凝成一种决心。 这就是她要的啊。苏然想。要付出什么、丢弃什么,都不要紧。人生在世,入不敷出是常态、得非所愿是宿命。要紧的是,持续在得到,并且永远握有主动舍弃的权利。 她的目光不受控地逡巡,从他的眉峰到鼻梁,最终胶着在那两片微薄紧抿的唇上。那里有道醒目的伤口,凝固在下唇,微微肿胀着。 昨晚做到最过分的时候,他正在吻她。射精的过程还在往里撞,抵住里面磨。好漫长、也好多。无论她怎么哭叫龚晏承都不肯松开,反而插得更重更凶。 那伤口正是那时她下意识咬的。 苏然指尖动了动,想去碰,却终究压住了那股冲动。转而将脸埋进他的胸口,耳朵贴上去,贪婪地捕捉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妄图借此缓解胸腔深处无端弥漫的不安。 然而那股无名的慌非但没有消弭,反如暗河无声漫涨,织成一张冰冷无形的网,越收越紧。 人怎么会愚蠢到这种地步? 到了这时候,苏然终于肯承认自己有错。 错在以为自己只要性,错在以为rou欲能隔绝真心存在。 她错得离谱。 从字面就该知道那件事一定与“心”有关,是父母的事误导她,是龚晏承讳莫如深的过往误导她。 可这也带来一个悖论——为什么他们能做到?为什么他能做到?还是说,他们……其实都从未做到。 苏然无力深究,疲惫的思绪只够勉强维系自身不坍塌。从那个念头击中她的瞬间,她就知道自己完蛋了。 所以,她才肯认错。 因为如果一切只是为着性,她此刻就该感到满足。rou体、欲望、高潮、液体……昨晚是被这样赤裸腥甜的词填满的。快感粗暴又尖锐,强烈到将她反复撕裂,然而,那绝非她想要的全部! 怎么可能只要性? 她只是……一片虚无。所以只能向他疯狂地、贪婪地索取这些——性快感,被撑开、被填满,山崩海啸一般的极致性快感。 仿佛只有足够蛮横、足够暴力地将她撞碎,才能短暂堵塞内心那个正以恐怖速度塌陷的、吞噬一切的黑洞。 但,杯水车薪。徒劳无功。 心口泛起熟悉的、酸楚的钝痛。这是她的天赋——让一具身体同时承载天堂与地狱。极致的愉悦下,心底陈年的旧痂却在一点点撕裂,露出底下溃烂翻卷的血rou。 她想,自诩成熟的大人们或许都深谙此道。面对一个还算乖巧的孩子,都可以给予无差别的温和与纵容。 唯独吝啬于爱。 这戏码她自幼看到大。她的父亲,她的母亲,都曾这般“妥善”地“照料”过诸多类似的“乖孩子”。 她该庆幸。在那个畸形的巢xue里,后天磨砺出的敏锐早已内化为一种锋利的生存本能。无需算计,便能精准拿捏得失分寸。她从不迷失在情欲的狂澜里,目标永远清晰,更懂得在最恰当的时机,精准地押上全部筹码。 所以,被掌控、被依赖、交付信任,乃至交出自己的魂灵……这些沉重的权柄,都是她甘心情愿、审慎地交付出去的抵押物。 但赌上一切之后,她究竟能赢取什么? 即使侥幸得到,就真能永远握在掌心吗? 可是怎么办呢……她就是想要。 眼眶忽然有些热。讨厌的泪水,明明在父母面前她也不常真的哭。 可这次好像是真的。酸楚的感觉从胸口往上蔓延,直至喉间。苏然闭上眼,试图将所有情绪压下去。可温热的液体就这样轻易冲破了屏障,决堤而出,浸湿她紧贴着的、眼前属于另一个人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