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餵養裂痕的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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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餵養裂痕的粥
第三章 餵養裂痕的粥
晨光穿透厚重窗簾的縫隙,像一把生鏽的刀,剖開室內凝固的灰暗。
沈韻睜眼時,那隻攥著她衣角的手仍死死嵌在布料裡。
小哲蜷縮在她身側,額頭抵著她手臂,呼吸輕淺得如同瀕死的蝶。
他睡得很沉,眉頭卻緊蹙著,彷彿在夢境裡與無形的巨獸搏鬥。
她試圖抽身,衣料摩擦的細響卻瞬間驚醒了他。
小哲猛地睜眼,瞳孔在昏昧中驟然收縮,像受驚的夜行動物。
那隻攥著衣角的手倏地鬆開,又迅速蜷回胸前,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
「……抱歉。」他低聲說,嗓音帶著剛醒的沙啞,眼神卻已恢復成一潭無波的死水。
沈韻沒應聲,只是坐起身。
晨光落在他洗淨的脖頸上——
幾道深褐色烙印從衣領邊緣蔓出,形狀扭曲如毒蛇噬咬後的疤。
她移開視線,喉嚨發緊:「我去弄早餐。」
廚房像一座精密的金屬墳場。
沈韻盯著冰箱冷光裡僅存的礦泉水盒,終於意識到:
這棟房子裡唯一會飢餓的活物,只剩下她和那隻撿來的「流浪貓」。
她翻出錢包,鈔票嶄新得割手。
父母留下的遺產足以買下整座超市,可她連一顆雞蛋該值多少錢都毫無概念。
「出門買點東西。」她背對客廳說,指尖無意識掐進掌心。
沙發上的身影動了一下。
小哲不知何時已站在廚房入口,寬大T恤下襬空蕩蕩掛著,赤腳踩著冰冷瓷磚。
「……我一起去。」不是詢問,是陳述。
那雙黑眸釘在她臉上,平靜下藏著一根繃到極致的弦。
超市的喧囂像一記悶棍砸在沈韻太陽xue上。
她推著購物車,金屬把手冷得刺骨。
人群的熱氣、叫賣聲、生鮮區魚腥味混雜成黏稠的網,勒得她窒息。
小哲緊貼她身側,瘦小肩胛骨幾乎頂著她手臂。
他走得很慢,目光卻像雷達掃描貨架,精準鎖定打折的吐司邊和即期優酪乳。
「這個。」他拿起一袋貼著黃標的冷凍蔬菜,指尖凍得通紅。
「快過期了。」沈韻皺眉。
他手懸在半空,眼睫垂落:「便宜。」
兩個字輕飄飄的,卻砸得購物車輪子吱呀一響。
沈韻猛地抽走那袋蔬菜扔回冰櫃,換了盒最新鮮的:「不需要省。」
小哲沒反駁,只是默默收回手,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痕。
經過rou品區時,他腳步頓住了。
冷藏櫃的冷光打在他臉上,蒼白皮膚下青紫血管清晰可見。
玻璃倒影裡,他正盯著一盒特價豬肋排,喉結極輕微地滾動了一下。
沈韻順著他視線望去——
油花均勻的嫩rou旁貼著猩紅價簽:59元。
「想吃?」她問。
小哲像被燙到般倏然轉身,搖頭搖得碎髮飛揚:「……太貴。」
聲音繃得像隨時會斷裂。
沈韻卻已把rou扔進推車,金屬撞擊聲驚得他肩膀一顫。
結帳隊伍漫長如刑場。
沈韻掏出鈔票時,小哲突然伸手按住購物袋邊緣。
「我拿。」他聲音很低,手臂卻橫擋在袋口前,形成一道無聲的壁壘。
收銀員好奇的目光掃過來,他脖頸瞬間浮起一層薄紅,指節卻扣得更死。
——彷彿那是他用命換來的戰利品,誰都不能染指。
沈韻鬆了手。
塑膠袋勒進他掌心的舊傷裡,他卻像毫無知覺,只固執地將重物全攬向自己。
回到「家」時,小哲的喘息已帶上細微顫音。
他將食物一樣樣擺進冰箱,動作精準得像佈置陷阱。
吐司邊角落,即期品靠後,那盒鮮紅的肋排被他放在冷藏格正中央,像某種詭異的祭品。
沈韻煮了白粥。
米香混著焦糊味在廚房彌散時,小哲正蜷在客廳地毯上。
他膝蓋抵著胸口,指尖在左腕一道陳年疤上反覆摩挲,眼神虛焦地望著虛空。
直到瓷碗輕磕桌面的聲響驚醒他。
熱粥騰起的白霧中,他盯著碗沿缺口看了很久。
久到沈韻以為他又要拒絕時,他卻突然端起碗,仰頭猛灌了一大口。
滾燙的粥燙得他渾身一抖,卻硬是嚥了下去。
喉結急促滾動著,嘴角溢出一絲粥漬,被他迅速用袖口擦去。
「……好吃。」他啞聲說,碗底敲在桌面發出空洞迴響。
沈韻看著他燒紅的喉嚨,胃裡突然翻攪起來。
她轉身拿出藥箱。
碘酒棉棒觸到他頸側烙印時,小哲整個人彈了一下,碗裡剩餘的粥潑灑在地毯上。
「別動。」沈韻按住他肩膀。
掌心下的骨頭硌得她生疼,那具身體正爆發著無聲的痙攣。
他僵坐著任她上藥,牙關咬得死緊,冷汗沿著脊椎滑進衣領。
直到紗布覆上傷口,沈韻才發現——
他右手始終死死按著左腕那道疤,指甲深陷皮rou,彷彿在鎮壓某個隨時會破體而出的怪物。
「這怎麼來的?」她指著那道疤。
小哲抽回手,袖口迅速蓋住傷痕:「舊傷。」
他蹲下去擦地毯上的粥漬,後頸脊椎骨凸起尖銳的弧度:
「……我會收拾乾淨。」
沈韻看著他發顫的指尖一遍遍碾過污漬,水痕在絨毛上暈開更大的灰暗。
晨光穿過窗格,將他倆的影子釘在地板上,像兩座正在融化的殘破冰雕。
藥箱角落的剪刀閃過冷光。
她突然伸手撥開他汗濕的額髮:「頭髮太長了。」
小哲擦地的動作驟停。
剪刀喀嚓聲響起的瞬間,他閉上眼,睫毛劇烈顫抖如瀕死的蛾。
碎髮簌簌落下,露出他蒼白的額角和耳後一道結痂的撕裂傷。
溫熱的呼吸拂過他耳際,沈韻感到掌下的肩胛骨正發出無聲的崩裂。
「好了。」她退後一步。
小哲緩緩睜眼,手指撫過耳後新露出的皮膚。
落地窗映出他模糊的倒影:寬大舊衣,參差短髮,脖頸纏著刺眼紗布。
像一株被強行修剪過的、傷痕累累的植物。
他轉頭望向沈韻,黑眸深處有什麼東西正在瘋狂滋生。
那目光不再是審視,而是一種近乎虔誠的、帶著毀滅氣息的錨定。
「沈姐。」他喚她,聲音淬著某種危險的柔軟:
「這碗粥……是我吃過最燙的東西。」
窗外突然陰了。
烏雲吞噬晨光,豪宅沉入一片鉛灰色的死寂。
潑灑的粥漬在地毯上蜿蜒成詭異的圖騰,藥水味混著米香,在空氣裡發酵出甜腥的氣息。
沈韻攥緊沾著碎髮的剪刀。
刃口冷意刺進掌心——
她終於看清了:
自己親手餵養的,究竟是飢餓,還是另一頭更龐大的、正在甦醒的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