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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巴掌

    

这一巴掌



    不多时,晁平领着满脸茫然的吴歧路进了书房。年轻人还不知大祸临头,嘴里嘟囔着:"这么急着找我什么事啊?"

    吴向荣死死攥着扶手,指节都泛了白。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出奇地平静:"你最近,是不是背着我做了什么好事?"

    吴歧路依旧嬉皮笑脸的,那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让吴向荣的火气蹭蹭往上冒。"你什么都不知道!"吴向荣从鼻腔里重重哼了一声,"你是不知道,可你倒知道用吴氏的名头给洋行做担保贷款!就因为你担保的这个合同,现在吴氏实业的资金链说断就断,好几家工厂眼看着就要停工,工人们马上要没饭吃,债主们马上要堵上门来——这里头随便哪一桩,都能把吴氏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

    见吴向荣这般说辞,吴歧路心头一紧,却仍梗着脖子顶撞:"眼下亏钱不过是暂时的,何必大惊小怪?我看您就是存心阻挠我接手家业!若真不想要我这个儿子,直说便是,何必拿这些冠冕堂皇的由头压我!"

    话音未落,只听"啪"的一声脆响。向来温婉的郑顺意竟当众扬手,一记耳光结结实实甩在吴歧路脸上。女子纤细的手指在空气中划出凌厉的弧度,腕间翡翠镯子撞出清越的鸣响。

    "这一巴掌,打你轻信谗言!"郑顺意指尖发颤,声音却冷得像淬了冰,"打你狂妄自大!"她突然抓起案头账册重重砸在地上,纸页纷飞间露出触目惊心的赤字,"更打你视上千工人的血汗钱如儿戏!吴歧路,你且睁眼看清楚,这些可都是活生生要养家糊口的人!"

    翡翠镯子"咔"地磕在黄花梨桌角,裂开一道细纹。

    吴歧路脸颊火辣辣的,眼眶发烫,攥紧的拳头不住颤抖。他猛地转身撞开雕花木门,衣角带翻了案几上的青瓷茶盏。"好得很!横竖我在这家里多余,不如趁早滚蛋!"

    晁平追了两步:"少爷!外头雨大......"

    "由他去!"吴向荣厉声喝止,突然弓着背呛咳起来,指缝间漏出暗红血丝。郑顺意忙捧来描金茶盅,却被老爷挥开,半盏参茶泼在织锦地毯上。

    晁平扶着咳喘不止的吴向荣坐下,听见他哑着嗓子吩咐:"备车...去工厂。三姨太跟着...你亲自去谈机器变卖的事。"   晁平瞥见老爷藏在袖中的手正神经质地抽搐,"价钱...就按他们开的来。"

    雨幕里,吴歧路踏进程家门槛的瞬间,      程令砚正把玩着新得的瑞士怀表。表盖开合间,鎏金齿轮映出他眼底的寒光。

    吴向荣拖着病体与郑顺意辗转于各家银行之间。郑顺意虽年纪尚轻,却展现出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断,始终陪伴在吴向荣左右。然而任凭他们如何周旋,银行的大门始终紧闭,贷款申请屡遭拒绝。

    这日,两人又一次铩羽而归。走出银行大门时,郑顺意忽然想起吴向荣曾提起的"后起之秀"白昭。他转头看向身旁的吴向荣——连日奔波让吴向荣的面容更显憔悴,眼角的皱纹又深了几分。

    "先生,"郑顺意斟酌着开口,"我想去拜访白昭先生,您觉得如何?"这些日子以来,郑顺意表现出的胆识与才干,已让吴向荣确信: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定能成为下一个董竹君。

    吴向荣微微颔首,:"晁平,备车去码头。"他转头看向郑顺意时,镜片后的目光如秤砣般沉甸甸的:"你单独去见白昭。吴家最后的脸面,就看你今天能挣回几分。"

    码头咸腥的海风裹挟着柴油味灌进仓库,郑顺意踩着铁质楼梯登上二层办公区。生锈的"昭扬贸易"铜牌在昏暗走廊里泛着幽光,门内传来瓷器相碰的清脆声响。

    "白老板好雅兴。"郑顺意望着茶海前挽袖烹茶的年轻人,紫砂壶蒸腾的热气后,那张看似温润的脸庞让他想起海关拍卖会上见过的淬毒匕首——刀鞘镶着南洋珍珠,刃口却泛着蓝莹莹的光。

    白昭用茶夹推来一盏凤凰单枞:"三姨太调查我时,可没写我有喝茶的习惯。"琥珀色茶汤在玻璃杯里荡漾,倒映出墙上泛黄的南洋海图。郑顺意注意到海图边角订着几张撕碎的船票,墨迹晕染的日期正是程家截胡棉纱生意的日子。

    "三个月周转期,年化36%利息。"白昭突然用壶嘴敲击茶宠,石蟾蜍发出空闷的回响,"吴家码头三号泊位的质押权,再加南洋新港的两成干股。"窗外传来货轮鸣笛,震得铁皮文件柜嗡嗡作响。

    郑顺意摸出鎏金怀表搁在茶海上,表盖弹开露出泛黄的相片——吴氏老码头百舸争流的盛景。"这是1912年怡和洋行第一次来谈合作时送的礼物。"他指尖划过表盘上停滞的时针,"现在它走不动了,但齿轮还是纯金的。"

    海浪拍打堤岸的轰鸣声中,白昭忽然轻笑出声。他拎起滚水浇在茶盘雕刻的蛟龙纹上,蒸汽瞬间吞没了两人之间的空隙:"下周三带地契来签合同,记得把怀表也带上——我收藏老钟表。"

    郑顺意带回白昭愿意合作的消息,吴向荣连日阴沉的脸色终于透出一线光亮。"晁平,去百乐门订个包厢。"他整了整西装领带,"今晚宴请银行那位王经理,只要他能松口,加上白昭的助力,吴氏这盘棋就活了。"

    华灯初上,百乐门的霓虹在细雨中晕开一片迷离。王经理摇晃着高脚杯,琥珀色的酒液在杯壁留下蜿蜒痕迹。"吴老板,不是我不给面子。"他为难地搓着手指,"眼下这局势,各家银根都紧。何况贵公司最近......"话尾化作一声意味深长的叹息。